四、经轮的祝福

作者:高婿 更新时间:2024/5/7 12:07:25 字数:4356

经轮计划的反对派并没有完全放弃逃离地球的想法,虽然表面上执行联合国的决议,但背地里却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中心建立了一个秘密基地,偷偷建造他们的末日方舟——“流浪者”号。

流浪者计划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由于它并没有影响到经轮计划的推进,因此,从民间到官方,都对它持默许的态度。毕竟,大家都是在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做垂死挣扎,谁又能保证经轮计划就一定正确、一定成功呢?对人类而言,多一条路兴许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在多数人的眼中,它注定是一场英雄而悲壮的旅行。

70多年,流浪者们建起了一艘如同城市般巨大的宇宙飞船,其内部拥有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可以容纳近100万人。要进行远距离航行,完全依靠有限的日核矿——特别是在当前的形势下,日核矿使用受到严格限制——显然是不行的,经过长期的研究,他们终于发现了一种全新的航行方式——宇宙冲浪。其原理基于一个古老而浅显的经典理论,即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根据广义相对论,天体会压折空间,就像球会在毯子上压出窝形一样,无数的天体把宇宙压得如同起伏的海面,为宇宙冲浪提供了可能。通过宇宙冲浪的方式航行,不仅能够大幅节省燃料,而且可以获得巨大的航行速度,甚至以半光速航行也不是不可能。尽管人类社会普遍认为这是一厢情愿的理想主义,但在流浪者们看来,经过70余年的摸索,冲浪航行在理论上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对流浪者号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太阳熄灭之后不久,流浪者号就带着60万人,如同流星般划破了深邃的黑空。它的目标是距离地球587光年的22B星球。这颗梦幻般的星球围绕与太阳类似的恒星——开普勒22公转,被认为是位于宜居带的系外“海洋行星”。在最初的一段时间,流浪者号会以日核矿为燃料,在极短时间内摆脱地月束缚,随后进入位于火星周边的第一个冲浪点,从此开始漫长的宇宙冲浪航行。宇宙冲浪航行将持续1200多年,最终到达22B,期间航行主要使用原子能,几乎不消耗日核矿,所有的日核矿仅用于维持生命系统——据估算,船载日核矿若仅用于生命系统,至少可以维持1500年。

流浪者号花费5年时间驶出了太阳系,像一根羽毛一样,在宇宙的浪花中左摇右晃。最初的二十多年,一切都很顺利,像极了童话中的美丽时代。所有人都为能够摆脱悲惨的地球感到欢欣鼓舞。然而,随着飞船政治、飞船经济的出现和演进,党派斗争、武装冲突、经济剥削、邪教蛊惑、暴力犯罪等等越演越烈,甚至比在地球时更加惨烈,加上航行中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对飞船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原本如同伊甸园一般的流浪者号逐渐变得和曾经的地球一样乌烟瘴气,美丽时代一去不返。仅仅半个世纪,船载能源就已经捉襟见肘。这让飞船社会的矛盾变得更加尖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狱,这就是地狱!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让人口从巅峰时的100余万锐减到不足7万。幸运的是,在危急关头出现了英雄斯巴达克,他最终带领人们平息了纷争,让和平再次降临流浪者号。这半个多世纪,流浪者号只航行了28.8光年,还不到全程的5%,可能源却已消耗超过85%。要到达22B星球已经彻底不可能,根据科学家们精确计算,他们的唯一的希望,就是调转船头重返地球。地球?现在究竟成了一副什么样子?经轮计划是否成功?人类文明是否还存在?回去是生还是死?但他们哪有选择的权利!斯巴达克果断决定:全速返航!

半个世纪以后,流浪者号伤痕累累地回到了太阳系。

在宇宙纯黑的背景中,熄灭后的太阳就像一颗腐烂的眼球,失望地低垂着。失去了太阳的光辉,太阳系的确暗淡了很多,让人最先想到的便是:死亡!然而,在这片死寂中,地球仍然活着——它被10000个人造太阳点亮,远远看去,就像黑夜中闪耀的萤火虫,微小却那么地生机勃勃;月亮业已被人类驯服成了一头听话的“驴”,牵引着动力轮任劳任怨、昼夜不息。看来,经轮最终给予了全人类最好的祝福。

太阳系的景象,让所有流浪者都瘫软在了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新一代流浪者都出生于飞船中,从来就没有亲眼见过太阳系,没有见过太阳、地球和月亮,但一切仿佛早已深刻在他们的基因里,势不可挡的情感让他们忍不住流下热泪。回家了!终于回家了!57.6光年,130余年,几代人……无论肉体还是灵魂,他们都遭受了太多的磨难和沧桑!在这浩瀚杳渺的宇宙间,他们书写了一部崭新的“土尔扈特东归”的悲壮史诗。

人们以最高礼仪欢迎流浪者们的归来。

当走下飞船,清新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身体,流浪者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地球母亲的温存。他们眼前的这个世界,变得如此美丽……

流浪者号逃离的同时,地球进入了漫长的黑夜。人类在地下城蛰伏了两年,待一切稳定,经轮计划才得以重新启动。由于地表的恶劣环境,这一时期,动力轮和引力锚基地的建设工作主要由储备好的机器人承担,人类仅仅作为辅助——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在如此极端的条件下作业,机器人损坏十分严重,但以人类现有的条件,根本无法再进行大规模生产,只能反复修修补补,甚至将屠宰场中弃置了几百年的残肢断臂拿来重组机器人,投入到建设中。

哪怕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人类的内部斗争也从未停息过,特别是太阳圣徒的残余势力,利用民众的恐惧不安和迷信心理进行渗透,不断发起对经轮计划的干扰和袭击,大有死灰复燃的架势。由于种种的利益纠葛,联合国和各国政府对此意见并不统一:有的认为太阳圣徒是一颗毒瘤,必须彻底清剿;有的则认为他们掀不起什么巨浪,不用白费力气,毕竟过去为了剿灭他们付出了太多,而现在的人类,已经没有足够的本钱;有的没有任何主见,在“带头大哥”的吆喝下马首是瞻。就这样,在无休止的争论中,对太阳圣徒的军事行动一拖再拖。中国一贯主张集中所有力量彻底清除太阳圣徒的流毒,绝不能养痈遗患,但面对人类的各怀鬼胎也终是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太阳圣徒挡在自己的国境之外。

40年后,能源危机开始显现,由于经轮计划和地下生态系统超出预期的消耗,即使在最严格的计划管理之下,储备能源也仅能再支撑40年,意味着人类的时间就只剩下40年,经轮计划不能再有任何耽搁,否则,人类真的将走向灭亡!

动力轮已经基本竣工,只等月球引力锚基地建设完成,就可启动合闸。从引力聚合到地月对接,那一过程还将花费20年时间。

好在,月球引力锚基地建设也已进入最后也最为关键的阶段——耦合引力球泊入。可以说,经轮计划的成败就在此一举!

耦合引力球是一个有10座泰山大小的圆球,重达30000亿吨,其内部结构十分复杂,一旦启动,将对动力轮产生巨大的定向牵引力,从而带动轨道发电机运作,源源不断输出电能。由于耦合引力球太过巨大,只能将其分为几十万份送至月球引力锚基地,然后再进行组装。对于人类而言,这不仅在技术层面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且也将付出巨大的能源代价。耦合引力球的运输和泊入计划花费5年时间。

耦合引力球开始运输的前一晚,月球引力锚基地工程第三任总指挥坂本寅吉坐在庇护所内,愣愣地望着地球的方向。由于没有阳光的照耀,地球被黑暗深深地隐藏了起来,这却更加清晰地衬托出运输发射基地那繁忙的灯光,就像不断变换阵型的萤火虫一样,让无数过往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

30年前,29岁的坂本寅吉怀着一腔热忱,告别父母来到了月球。当时,基地才开始建设10余年,看上去不过就是环形山间一个接一个的土窝窝,条件十分艰苦。来自全球的1000人以及20000台各型机器人就挤在这些土窝窝里生活,人类和机器人相处得就像兄弟一样。然而,枯燥的日子让年轻的坂本寅吉产生了逃跑的想法,很快,他瞅准时机偷偷驾驶地月摆渡飞船冲回地球,谁知由于不熟悉操作,飞船失去了控制。为了救他,他的搭档机器人——建设者2023号被撞毁散落在了无穷无尽的宇宙之中。这成为他一生的悔恨!当时的总指挥、他的恩师王阳明给了他两个选择:去或留。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选择留,而这一留就是30个年头。30年,弹指一挥却已是沧海桑田,无数熟悉的人或机器人倒下了,坟堆一个接一个地躺在附近的环形山下。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差点成为逃兵的青年竟然成为了月球引力锚基地工程第三任总指挥,并且,他即将主持耦合引力球泊入。这是决定人类命运的大事件,容不得一点马虎。他像一座雕塑一般,呆呆地望着地球的方向,想起了临别时母亲的话——“你的肩上是整个人类!”不禁眼角流下了泪,手心渗出了汗。

耦合引力球运输刚开始不久,就受到了太阳圣徒的攻击,还好经轮安全部队反应及时,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这以后,联合国经轮特别委员会加强了安保工作,确保了预定任务的顺利完成。在即将进行组装作业之时,太阳圣徒突然发起了对月球引力锚基地的攻击,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毁灭耦合引力球。这一次,太阳圣徒几乎把全部家底都投了进去,攻击十分迅猛,驻月球经轮安全部队根本无力招架。所有人和机器人都知道耦合引力球对于经轮计划、对于全人类的意义,因此,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他们和经轮安全部队一起,不惜一切代价保卫它的安全,经过异常艰苦的战斗,终于等到增援部队,一举击退了太阳圣徒。经过先后两次惨痛教训,联合国和各国终于认清了现实、统一了战线,决定对太阳圣徒进行彻底清剿,在中国的牵头下,几个月之内,太阳圣徒组织这颗人类的毒瘤就被连根拔起。

耦合引力球组装完成,标志着经轮计划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个消息传回地下城,让人们麻木的心瞬间振奋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希望之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亮,卑微的飞蛾一代又一代无畏地扑向烈火,终将迎来人类文明的涅槃重生。与此同时,担忧的情绪也越来越浓烈——人类文明是否撑得到合闸完成的时候?合闸后,能否达到预期的效果?一切,都是未知数!

月球引力锚基地完成建设后,第三阶段计划刻不容缓地启动。耦合引力球开始逐步汇聚引力,15年后达到了阈值。这个时候,人类的能源危机已经十分严重,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5年,离合闸完成还有最后5年!为了这个人类为之奋斗了140余年的胜利,全球实行了更为严格的计划经济制度。在极度低能耗的生活条件之下,许多人患病死去,还有许多人因为抑郁而自杀……5年时间,全球总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这就像一场全人类跨越时代的“万里长征”,悲壮得让人无言以对。绝望,绝望,无尽的绝望!就在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之时,合闸终于开始了——这是最后一击,成败在此一举!全球地下城的各个角落,昏暗的光线中,人们跪倒在地,乌压压一片接着一片,就像无边无际的蚂蚁。他们在顶礼、在膜拜、在祈祷……乞求宇宙间一切伟大的神祗给予人类最后一次怜悯。

或许是他们的祈祷起了作用,合闸顺利完成,动力轮在月球的牵引下开始在地球的腰带上飞驰。很快,10000个人造太阳被点亮,冰封了近150年的地球重新迎来了光明和温暖。

经过漫长的坎坷,全球人类总数已不足5亿。看着屏幕上经轮的运作,所有人都喜极而泣。

数年之后,地表的冰川完全消融。人类开始了家园重建工作。草种、花种、树种,飞禽、走兽、虫鱼……地下生态系统保存的一切都被搬回了地面。经过半个多世纪,地球不仅恢复如初,而且实现了包括四季昼夜在内几乎全方面的人工智能化控制。整个世界变得比以前更加美丽。

在经轮的祝福下,过去一切的艰辛都成为了历史,渐渐被人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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