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楼梯。
自己昏了多久？这种事怎么可能记得，不过时间的确是滚滚前行，总是剥夺他人时间的他，首次体验到自己的时间被切断的感觉。
巫女早就离开了，天台上空无一人。
反倒是漫天的飞雪落于身上，融进心里，他感觉到沁入心脾的凉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花…”
一瓣又一瓣洁白的茉莉花瓣落在大地上，犹如雪花，碰触到物体就会粉碎、化作水汽回升。
他站在天台旁，首次沉醉于少女们的世界里。眺望着远方、美如画的城市独自出神。
这就是…她们的世界吗。
为了这般美景而献出生命，或许真的有必要，他放弃了任何思想，最后一次践行着自己崩坏的观念。
一步。
城市犹如幕布，把他吞噬。
在一瞬间，整个城市似乎都被他踩在脚下。他浮在空中，幻想着自己能够飞翔。
点点繁星环绕在身旁，眼中的楼宇极速下落，灯光迅速闪动。
“砰！”
落地。
原来漂浮，是这种美妙的感觉吗？即使只有一瞬间，或许也足够了，他打算闭眼，就此别过。
“啧，你的选择就是这样吗。”
朦胧间，他看到一名少女立在他的身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并掏出了手机。
巫女…你…
再睁眼。
白漆漆的天花板，以及微弱的灯光。
这里是…
“你醒啦，先生？”
声音甜美的护士就站在他的病床旁，满脸关切的看着刚刚苏醒的他。
他明白了。
他没有死。
他想笑，却无力。
只能昏厥。
于黑暗中，他与他的恶魔最后一次重逢。
“喂，走火入魔的魔术师，我是来找你道别的。”
长发女子翩翩而立，乌黑油亮的发丝安详的垂在她的腰间，她如同一幅画卷。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关于我的故事。
我已经活了将近一百年，每隔十年就会苏醒一次，向天空献祭多名少女，用一年的杀戮，换来我长达九年的沉睡。
这些事你都是知道的，对吧？
但事实上，我不是伊卡洛斯的追随者，只是一介农民的女儿，最后却被他的狂热信徒下了咒，葬身于十字架上，与火共舞了半晌。”
他哑口无言，正对自己的价值观产生疑惑，见状女子继续说道：
“死亡这种东西啊，并没有什么需要你去崇拜的。
它可能是一种纯粹的解脱，也可能出现在任何时候，它不可控，并不是可以称之为信仰的东西。
而且对我来说，我的死亡是最不能被我原谅的一瞬间，它绝不应该令人崇拜。”
长发女子在纯黑的世界里挪动脚步，绕着男子转圈，她的声音清新淡雅，令聆听者心如止水。
“死亡带来的多数为遗憾与不甘，在一次次的杀戮中，我都在忍受着少女的悲鸣与苦痛，她们的痛苦与我的记忆融为一体，每杀一个人，我都会回到那个下午。
那个我化为枯骨的瞬间。
可是我没办法停止，因为杀戮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是我的咒，也是我化作怪物的那一刻，写在血液中的本能。
若是不去杀人，我也只能悬浮在空中，忍受着长达千年的痛苦。
而且你知道吗？违背本能的感觉…是令人抓耳挠腮的。犹如不让人吃饭、睡觉一般，我无法忍受那般痛苦。
也无法忍受我狂躁到极点的记忆。”
男子轻轻抬眼。
“我的情感本来已经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在几十年后，我也不会再想起任何回忆，不会记住任何一个我杀死的人。
可是那巫女却用一刀，便修正了这一切，现在的我格外痛苦，也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坠落的亡魂。
我能感受到怒火与悲伤，我能感觉到痛苦与死亡，我能意识到思念与不甘。
死亡不是一件崇高的事，这是被我明明白白看透的。”
女子停下脚步，声音也愈发坚定。
“你不应该崇拜归亡本能，而是应该明白死亡的异同。”
他转过身，看着女子惨白的脸庞。
“有的人不得不选择死亡，若是这样，你或许可以用你的魔法来帮助他们。
但是你不能诱惑生者，走我的老路，这样归亡就没有了意义。”
“什么意思？”
“归亡，是归宿与死亡，若是死的毫无意义，也就没有归宿，那么归亡就没有了意义。”
女子如人偶般完美的脸微微侧动，她撅了撅嘴，随后继续说：
“没有退路，坦然选择死亡，相信死后自己的亡魂有处可归，而不是悬浮在空中。
或许这种死亡，才能被称作归亡本能。”
“我不懂。”
女子伸出右手食指，在他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笨蛋。”
她浅浅一笑，嘴角微微勾起。
他愣愣的看着她，犹如看着画中的美人。
“我的归宿一定是地狱，不管怎么说，我都杀了不少人。”
她听起来有些惋惜的说。
“但是我相信死在我手里的任何一名少女，她们都会随着我沉入地狱而崛起、崛起、直至天堂。”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已有千百名魂灵逐渐聚集，将这个漆黑的世界染上了白色。
她们不哭，也不笑，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两个。
“而现在，你要送我们离开了。”
少女背过身，双手在背后合十，微微侧过头，长发于半空中飘起。
“再见喽，奇怪的魔术师。”
点点光芒，逐个升空。
他看到一名名少女，长出翅膀，逐渐飞上了天空。
她看到一个个亡魂，放下执念，逐渐融入了未来。
头顶如同天堂，圣光普照，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接受了洗礼。
她亦是如此。
一个个天使飞入殿堂，这次，她们不再漂浮，而是真正的飞翔了起来，翅膀轻轻扇动，身躯缓缓上升。
那么，属于我的地狱也应该到来了，不是吗？
少女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的末路。
“哎！？”
女子惊讶的左右旋转。
她竟然并没有坠落。
而且逐渐随着光芒崛起。
她的背后也长出了羽翼，居然成为了天使的一员。
“不，不要！”
她拼命的挣扎，一直以来冷冰冰的脸也被圣光砸碎，她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疯狂的砸着自己背后的翅膀，可仍然无济于事。
“我不要！我不想…被原谅。”
“去吧，那是为你准备的，迟来的救赎。”
魔术师猛地一怔，回过头，一名身着黑色大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空间内。
“放我下去！我不能接受，我…我明明杀…杀了她们…可是她们却原谅了我…我不能…不能接受这份温柔……它会彻底压垮我的！我不想没有接受任何惩罚，负罪感会令人寸步难行！”
她在半空中号啕大哭，用手和胳膊不住的擦拭着眼泪，可是泪水还是落下，在地上砸碎，化作一朵朵美丽的花。
花开大地，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茉莉渐渐蔓延，因少女的泪而茁壮成长，纯洁的白，不一会便将魔术师环绕了起来。
“她再也不是那个被诅咒的怪物了。”
黑大衣微微吊起嘴角，看着这一神圣的画面。
“她只是一介冤枉而死的农家少女。”
他深吸一口气。
“喂，姑娘。”
女子仍在啜泣，含着泪的目光看向男子。
“我是伊卡洛斯，翱翔的魔术师。在此，我因信徒的无知而宽恕你的杀戮。
我允许你飞翔。”
女子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啜泣也随之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在半空中飞翔、高低错落的少女们纷纷低下头，她们伸出右臂，召唤着她。
光芒洒在她的脸上，将惨白的皮肤染上自然的古铜色，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农场，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她释怀的看着天空，露出了温和的笑。
“永别了。”
她用笑脸向男人告别，随后一飞冲天，少女们纷纷尾随，消失在了天际之上。
操控时间的魔术师闭上了眼，将一切收入脑中。
“喂，我先走了。”
伊卡洛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究竟是…”
“我不是历史上那个伊卡洛斯，我只是恰巧借用了他的名字罢了。”
他向着远处走去。
“大小姐还在等着我回去，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希望我们不会再相见了，时间术士。”
男人的背影如此凝重，他孑孑独行，而他的身前的黑暗之中，似乎有名金瞳少女，在安然的等待着。
那或许是属于他的天堂。
而随着男人的离开，他突然苏醒。
仍然是医院的那天花板，魔术师这次彻底的醒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