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心血来潮的提起大衣,久违的在深夜出门走走,唤醒我沉睡的爱好。
我茫然地穿过一座又一座在记忆中生锈的楼宇,困倦之意甚至快要将我吞没。
然而。
一名少女毫无征兆地坠落,直挺挺地砸在我眼前,如此近的距离,居然可以清晰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显然是坠楼而亡。
鲜血在水泥地上流淌开来,残骸中保有原形的部分,是一头长长的黑发,一袭带有斑点血迹的白色长裙,与纤细到让人联想到人偶的脆弱手脚——
还有那血肉模糊的面孔,以及能隐约感觉到的不甘目光。
这一连串的影像,令我幻想起某本书中曾描述过的画面:“她如同夹在旧书页当中,被压成扁平的压花。”
她好美。
大概是因为——
在我看来,这具即将咽气的尸体,如同亡骸般凄美、如同茉莉般高雅、更甚于胎儿般纯洁无瑕。
这番情景,令我的思想暂时与记忆中初遇巫女的那个夜晚重合,那个事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或许曾经的她,也面对着坠落而下的少女,发出与我完全相同的感慨。
昂起头,这里是医院。
也是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那所病院。
我不知为何,茫然的抬起右手,将所有的魔力都释放而出,把自己送回了十五分钟前。我用尽全部魔力,于短短的十五分钟内,在世界上创造出第二个自己。
尽管这样会让自己的全部魔力都消散,令身体崩坏也在所不惜,毕竟我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做一名魔术师了。
每当想起那女人离开时的笑容,我的心都会狠狠刺痛,每次使用时间魔术,也都会想起巫女的那一刀,比起苟活于世,感知痛苦。
倒不如用我的魔术来见证所谓的死亡。
这次,我提前悄悄的进入病院,看着那名推着轮椅,勉勉强强坐上电梯的少女。
我慢慢的登上楼梯,距离她的死亡,只有不过短短十分钟了。
她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悄悄的躲进了消防通道里,抓着扶手,一瘸一拐的攀登着属于她的高峰。
我只是跟着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她用偷来的钥匙打开锁头,抓着栏杆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随着她的行走而愈发沉重有力,最后她甚至放开了栏杆,依靠着自己的力量行走。
我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半瘫痪的她,徒步走过整个天台,到达最前沿。
“前面,很危险哦。”
我兀的开口,她只是呆愣了一瞬间,随后抓紧天台最边缘的栏杆,转过身来。
“先生,你也是来劝我回去的吗?”
我摇摇头,将天台的门关死,并靠在了上面。
“为什么要选择去死呢?”
少女“嘿嘿”的乐了出来,用手抓了抓头,她长长的头发虽然直到腰间,可是一眼看过去却十分稀少。
“哎呀…我忘了我不能这样。”
少女抓着一大把脱落的头发,将它们交付给夜风,发丝随风而行,去往远方。
“真好呢…我也想去远方看看,十六年过去了,我还没有出过这座城市呢。”
我慢慢的往前走,少女并没有抵触,她只是无力的站着,似乎简单的站立和言语,就让她耗尽了全力。
“我快死了,陌生的大哥哥。”
她与我面对面。
“别叫我大哥哥,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
我靠在她右侧的栏杆上,与她肩并着肩。
“什么嘛,明明很帅气,长的有点像那个…日本唱歌的米津先生呢。”
少女勉勉强强的挤出笑容。
“我很喜欢你哦,如果可以的话…下一生我也想体验一下恋爱的感觉。”
她的泪水似乎要流出,但是只是在眼中打转,并没有流下来。
“我是骨癌患者哦,厉害吧?”
她咧开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跳楼的话,会很痛的。”
我点燃一根香烟,将空白的香烟盒从几十米的高空中丢下,随后伴着夜风,猛吸一口。
“什么话嘛,难道你跳过?”
我点点头,可她的眼中并没有流露出吃惊的意味,反倒是一股“早就料到”了的光芒在闪烁。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替她去死,让她体验这世间的冷暖,感受时间的缓缓流逝。
“喂。”
少女伸出手。
“我想试试那个,那个是什么感觉?”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香烟。
“刚刚那是最后一根了。”
“不是哥们,你手里不是还有一根吗?”
她十分坦然,显然已经看淡了生死,我将手中的那根香烟递给了她。
“我呀,可不想继续化疗放疗什么的了,给家里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毫不避讳的抽了一口,结果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我c我c,这是什么鬼东西,真难受,还给你。”
我顺手接过香烟。
“曾经的我,可是很漂亮的哦。”
她从洁白的连衣裙中摸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短裙,俨然一副标准的学生模样,元气十足的姿态不禁让我出神。
照片的背面,是一张压花。
“好美。”
不禁让我想起了某个…农家少女。
“是啊…那是曾经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了。”
我转头,将烟圈全部吐出去,在空中留下如梦似幻的痕迹。
“其实我啊,是个魔术师哦。”
少女微微一笑,用手肘怼了怼我的肩膀。
“既然是魔术师的话,不如给我看看你的能耐?”
我拿起照片,将仅存的一丁点魔力释放而出。
茉莉再开,花香四溢。
复苏的茉莉绽放在少女的心头,见证奇迹,她再也忍不住泪水。
少女的眼睛瞪的巨大,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拥入我的怀里,轻轻的啜泣起来。
“我不想死,魔术师先生。可是…”
“我知道。”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我不想这样苟且偷生,也不想连累任何人了。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父母在争吵,也能看见朋友在哭泣,甚至在梦中我都在面对着他们。
他们说坚持,也在说我不是累赘,可是…
我明白,我都明白。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归宿了,我的归宿…只能由我自己去寻找。
我需要成全他们,成全所有人。”
少女越说越激动,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打穿了我的衣服。
“魔术师先生,我能提一个请求吗?”
她抬起头。
“我想让你陪着我,直到最后。”
“当然可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陪你。”
我点点头。
“谢谢…我的名字不好听,不过朋友们也叫我sofia,这是我的网名来着。”
哈哈,索菲亚。
居然和自己亲手放出来的恶魔是同一名字吗?
不,她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使。
我牵起她的手,和她一同站在高楼的边缘。
秒针还有十格,也就到达了终焉。
“没有退路,坦然选择死亡,相信死后自己的亡魂有处可归,而不是悬浮在空中。
或许这种死亡,才能被称作归亡本能。”
我懂了啊,索菲亚。
“永别了,迟来的友人,如果我们早点认识的话,或许我还能过的更开心一点。
求你完成我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遗愿吧。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魔术师先生。”
“我没有名字哦,我是来带你离开的死神,Thanatos的代言人。”
“哪路红豆〔原来如此〕。”
少女闭上了眼。
坠落。
我看着少女缓缓后仰,本能性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属于我的本能,也想要挽留住她,结果便是随着她一同跃下。
如此可爱、充满活力的你,也只能选择死亡吗。
“放心吧,你也可以变成天使。”
死亡,真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在半空中,秒针归零。
这个时间,真正的我已经走到楼下了吧,找到属于我的归宿:与十五分钟前的少女“重逢”,这件大事就交给他了。
魔力不足以支撑着我的身体,我最后一次看着少女的微笑,再度回忆起了索菲亚。
最后,再给你变一个魔术吧。
也当是给我自己变得魔术。
我抬起手,在落地前打了一个响指。
随后魔力彻底崩溃,身躯裂成碎片,化作朵朵茉莉,包围住了少女,月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洒下,少女看着漫天的茉莉,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谢谢你。”
“来世再见,索菲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