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塞岗哨

作者:许家球 更新时间:2024/5/1 11:23:43 字数:3688

荒凉——

换言之,视野相当开阔。所以才会选在这里修建岗哨吧。目之所及,方圆几十里,突出地面的除了被风化的残损不堪的大小岩石,寥寥可数几株胡杨和灌木,就只有脚下由大汉军队修建的这座前沿岗哨了。

虽然论级别不能算是兵营,却修的异常坚固,四周的围墙都是用整块的大石砌成,最低处也有三米多高,围墙外设了两圈拒马,就是专门用来阻挡骑兵的尖斜木桩。四角垒瞭望塔,西北处另设一塔,是各塔中最高的一个;每座哨塔中均设有烽火堆及反光铜镜,以及足以将整座塔摧毁的油瓮。岗哨占地不大,只设营房、马厩、伙房、茅厕与仓库,除去伙夫和马夫,常驻兵只有一队共六十三人,兵器盔甲按人数配给,弓和箭矢则出奇的多,都堆在仓库里,堆在一起的还有可维持百日以上的粮草。而马匹,小马厩里只有三匹马,虽然都是耐力极好的马,却都不是战马,只是供传令兵向后方传递消息用的交通工具。此地向东偏南,百里设一驿,三百里外是这批汉军所属的行军屯,他们戍守的靖边镇,是大汉最西北唯一一座还算得上是城镇的地方。也就是说,这座哨所,是最前沿。

“坚壁清野,多箭多粮却不设马匹,简直就像是在敦促我们遇敌时坚守,不许我们撤离嘛”白郎冷冷道。

自汉武帝登基后,大汉与匈奴的关系愈发恶劣,边境摩擦甚多,大小战役接连不断。朔方郡,大汉西北边陲,十几年来烽火不绝。乡村边镇,汉军防备薄弱之处,多被匈奴游骑兵抢掠殆尽——财物、牲畜、粮食,还有人。能带走的全被带走,带不走的放火烧尽。

朔方各地,田园荒芜,流民逃散,为谋生计不择手段,或聚伙成匪,或各自为盗,布域之广,数量之多,已非官府所能管辖。久之,朔方各地成朝廷之远,自成江湖,寻常百姓如身在水深火热,战战兢兢,度日如年。

尚且还能安生过活的地方,只有汉军屯驻之处,靖边也是其一。为保边境重镇太平,靖边设一屯,军长都尉,于西、西北、北部各设哨所及烽火驿站,提防外侵。白郎所在,是西北前线。

现在是黄昏,古边塞诗人多偏爱大漠的落日,四野皆是戈壁,落日被蒸汽映的有些不真实,金黄的有些璀璨,壮观,也温暖,每每让那些在边塞驻扎的寂寞的汉子们百感交集,心里总有说不出的不痛快,就连执勤的哨兵都会在此时借故离岗,不愿去看这时的太阳。白郎则恰恰相反,每到黄昏,他一定会上到西北塔楼的高处,静静地看着这片金黄的天空和灿烂的大地,慢慢淡去、淡去,直至夜幕完全闭合。他很享受这样的景色,对他来说,这大概是在这里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可以消遣的事情了。

只是这两日,白郎也不再去看落日。他一直呆在东边的塔楼上,吃饭睡觉也不离去。哨所平时也不会警戒自己的后方,东哨塔平日没什么人,驻兵队长就没分心去管这个异类。只有这里年纪最小的新兵,也是唯一的马夫,会在这时给他送饭去。塔楼上的白郎背对夕阳,目光直直地盯着东方,一动不动。

“郎哥,先吃饭吧”小伙子试探着问他

“先放这吧”白郎还是一动没动

“诶——郎哥,你要是不想吃饭,咱可以去看看他们摔跤,吴大头和大刘那俩大个子,队长他们都开盘下注了——”

“不用了”

“额,好、好吧——”这小伙子见白郎还是一动没动,不敢再多说话,怕招惹这个不苟言笑的大汉,想着赶紧顺着楼梯滑掉。

“如果你要下注,压大刘”

这小伙子忽然又听见这话,忍不住,探回头去问了他一声“为什么”,又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失礼,索性走回塔楼上,站到白郎身后去了。

“吴大头下盘不稳,摔跤赢不了”

“郎哥,你懂摔跤?”

“我懂打架”

“要不然你也去试试,队长说赢到最后的,给一整扇干羊肉——”

“不去,打不赢”

“怎么会——”刚想问,突然想到郎哥大概是不感兴趣才这么说,问了反而碰了晦气,就闭了口。转念一想,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郎哥,你这两天老盯着东边干什么——”

白郎还是一动没动,也没即刻就回话,稍想了想,说:

“你大名是叫王威吧”

“是——”

“今晚之前,准备出至少三天的干粮和水,换上轻装——”

“这是干什么?”

“保你的命——”

王威呆了一下,不自主就笑了出来:“哈哈,郎哥,没见你笑过,还以为你不会开玩笑呢——”

“我像开玩笑吗?”

王威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白郎,那家伙脸上确实没有一点搞笑的气氛,不禁慌了:“为什么,怎么了,什么情况?”

“这月的补给,迟了几日了?”

“算上今日,三日了”

“前线孤军,补给最重,尤其是水。之前的补给车最多只迟半日,这次迟了整整三天,却也没个传信的先过来——”

“原来郎哥担心缺水,没事的,仓库井下还有几日的水,再不及,可以骑马向南八十里河道取水回来。”

听了这话,白郎没再开口,脸上的表情却好像比刚才更冷了。

“你为什么来这当兵?”他忽然问王威

“到岁数了,兵役,村里的都一样”

“为什么,来这个地方,当兵?”

“他们说,来这喂马,比去别的地方,家里交的税少——”

白郎转过头来,看着王威,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都在,祖母年岁大了,不过还硬朗,两个姐姐已经嫁人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媳妇儿在我出来前生了个小子,现在差不多该能走路了——”

白郎表情一点没变,只是这样看了王威一会儿,就把头又转向东方,淡淡地说:“照我说的做,你或许还有命去见你儿子”

王威呆呆地,迟了半晌,郑重地回了白郎一个‘好’字。白郎在他下楼之前,又问了一句:“你这样就信我了?”

“因为你,看起来,很可靠——”

“呵——”白郎没绷住,冷笑了一声。

大概只有白郎自己没发觉,其实因为外形,别人对他都忌惮三分。身形高大,且健壮,身上各处的肌肉结实紧绷,尤其那张脸,端正归端正,但棱角太过分明,高鼻鹰眼剑眉,两颊顺腮下向后,各有一道天生的长沟,面带怒气的时候尤为明显,加上嘴里一对尖虎齿,当他发怒时,你看着他,仿佛看见一头狼。这头狼的下巴左侧,有一道延伸向脖子的短而深的刀疤,就像是在猎人的屠刀下,仍能活下来的证明一样。

军中看身份来历,不能看武艺和学识,王孙贵胄与平民百姓皆有良莠;治军较严的部队,统一着装,服饰也看不出;所看者,一在举止,二在面容,三则在发型。大户之子,惯留长发,即便军中多有不便,碍及身份门楣,也多少要留长些;农户也有留长发者,只是战场之上,阵列之中,若不想因为这长发顶掉头盔或缠住兵器送了性命,自然都剪了去。久经沙场的干练军人,头发都不长。至于白郎的头发,各自成绺,蓬松杂乱,残次不齐,有长有短,比野兽的杂毛还乱,而且这一头,全是白发。这不是因为衰老或者枯萎引起的银白色,而是健康的、闪亮的纯白色,饱满、光滑,富有光泽,和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很相配。他没有穿汉军的盔甲,也没有带剑,身上是无袖的兽毛皮衣,背上背着硬弓和箭筒,腰间别剑的地方别了两只短矛,两支前臂的护臂内侧,各插了一把匕首。

白郎不是汉人。他是‘胡骑’,汉军招募的北方雇佣兵,至于他自己是不是胡人,他自己也不知道。没见过父母,只见过‘主人’,逃出来之后一直在胡汉边界谋生——靠‘手艺’。之所以会在成为‘胡骑’后被派到哨所来,只是因为被他得罪的某人要他死在这里。打从一开始,白郎就只会考虑一个问题——如何活下去,一直如此。

“小子,就在今夜,找机会逃出去,向南跑,如果你到河道还没被杀死,沿河一直向东,你就能活。”

“好,我记住了——”王威默默地念着,下楼去了,留下白郎独自,依旧看着东方。背后的太阳,缓缓而下,在触及地平线的时候,凝神的白郎深深地吸了口气,喃喃叹了一声:

“来了——”

“放屁!”

哨所内,汉军营房,队长室,驻军队长怒不可遏地训斥着比他还高半头的白郎,在平日他不愿也不敢这么做,就算是部队长,也还是忌惮野兽。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在白郎当着其他部队长官向他报告了情况之后。

“如果你没听明白,我再说一次。在我们东方不足三十里处,有超过一千的匈奴轻骑兵,正以我们哨所为目标接近中。”

“那我也再说一次,放屁!我们东方,我们后方?匈奴兵?一千?现在这种光线,这种距离,你怎么看出是敌军,怎么看出数量?而且是从我们后方来,就算真的有一千骑兵,也只会是友军!”

“你收到进军通报了吗?”

“没——那种东西不需要”

“没有传令,没有通报,有大规模部队接近,按例作接敌准备。”

“只限西北侧来兵!”

“从高处远观,队列宽过百米,烟尘的浓度及延伸情况,清一色的轻骑兵,超过一千,这不是行军队列,是索敌作战队列,没有辎重,只是前锋,后面应该还有主力。”

“有可能是紧急远征的友军前锋,不了解布防情况,没有派人通知此处——”

“队列中没有汉旗。”

“也没有匈奴旗吧!”

白郎面对狂躁的队长,依旧面无表情。沉默半晌,白郎又开了口:

“派人去侦察吧。”

队长稍稍放松下来,斜着眼看这个爱添麻烦的刺儿头:“你很闲?你去吧——”

白郎依旧面无表情,身旁倒响起了其他人轻轻的嘲笑声。狂徒自讨苦吃,大概是这个意思吧。白郎没理会,转身出门,身后的队长似乎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你自己,跑着去——”笑声明朗了。白郎依旧没理会,径直出了门。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告,白郎让马夫给他选了匹最好的马,带了干粮和水,飞似的从东门出去了。

“妈的,真狂,我的话也敢不听,等他回来再收拾他。”正说着,又有人来报,营东似乎有大队人马接近,听地探音,应该是大队骑兵。

“打的谁的旗号?”

“太阳已经落了,外面太暗看不清——”

“谁带的队,夜间行军竟然不举火——”队长说出这话,在场的好几位,包括他自己都同时发觉不对劲。

“不对,传令全体集合,战前准备,召回白——”

侦察需要干粮和水吗?

“混蛋!那头狼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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