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匈奴营地

作者:许家球 更新时间:2024/5/1 11:24:52 字数:8914

夜晚,喧闹——

帐篷,火光,帐内帐外比比皆是,绵延两里多。这是匈奴人的行军营帐——其实并不能算军营,只是单纯散状排开的帐篷,四处游走欢呼庆贺、结伴吃喝的士兵,三三五五的烤着肉和饼的篝火和盛酒的大瓮,以及在排在最后的,数十辆木制囚车。

在军营中间,有一座格外大的帐篷,帐篷内灯火通明,鼓乐之声不断。帐内两侧坐满彪形大汉,个个须发茂盛,身强力壮。最里居中正座,也是个壮汉,却不似其他人等看着粗糙:服饰整洁,不沾油腻,材料皆是用的上好的兽皮;腰间佩玉,指间带戒,耳下垂环,稍显华贵;须发茂密但整齐,应是精心梳过,头发、络腮胡子都剪得一般平整;脸上的皮肉虽也被风沙磨的坚韧,却光泽干净,让人觉得他的表情明显比屋内的其他人舒缓平静的多。而他的眼神此刻也多了几分柔情,静静地随着大帐中央的那个人,缓缓地左右摆动。

大帐中央,仿佛与这军帐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光景。那里只有一人,却仿佛有着压倒整座营帐的气场。那是个独自站立的高佻的女人,身上只有一件鲜红的连衣长裙,裙摆拖地,两侧却开了到大腿的分叉,纤细双手握着红绫,平举在胸前,低着头,面朝下,乌黑发亮的长发自由得散着,从两侧垂下,遮住了面颊。

骤然,琵琶声起,她迈开了脚步,舞动起红绫,抬起了头——惊艳——没有脂粉衬托,没有珠宝装饰——单纯的美丽,一眸,一笑,一颦,一簇——清澈的目光,柔美的脸庞,玲珑小巧的耳鼻,白里透粉的双唇——以及在单薄的衣衫映衬下,光滑粉嫩的皮肤,灵巧修长的四肢,曲线尽显的婀娜俏丽的身姿——与红绫一起,随着乐声,前进,翻飞,旋转,跃起,伏倒,翻滚——时而激昂,时而妖娆,时而亢奋,时而慵懒,时而俊俏,时而妩媚——似诉说,似宣泄,似抗击,似挑逗——变化愈频,愈演愈烈,她的面颊和肌肤都慢慢染上红晕,随汗挥发而出的清香气息,蔓延了整座大帐,让人神往,冲动,情难自禁——然后突然,在铿锵之中,戛然而止。

余音回绕——不知何时,那些汉子的喧闹消失,不知何时,他们手中的酒囊滞空不动,不知何时,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难以自拔——掌声,那个坐在大堂正座的壮汉用力地合击双手,微微露出有些陶醉的笑意,少顷,帐内四下声如雷动。女子闻声含笑,优雅地回了个半蹲礼,慢慢地走到正座前,再行一礼。

“好一首‘十面埋伏’,战场壮烈,又有儿女情长,军中奏乐,别有风味。可见选曲也十分用心——”

“蒙伊秩訾王抬爱。奴婢的舞能承众军青睐,不丢大人的脸面便安心了”

伊秩訾王闻言暗笑,“已经自称奴婢了吗”,又转而去点一点部下:“靖边头牌的风采,岂是被他们青睐就能道尽的?你没见这些家伙看你的舞,看的都呆住了,他们在生死战场上,都不曾这样失态过!”众人惶恐,各自回避追随在她身上的目光,又回到热闹的宴会中去。伊秩訾王见众人都收了心思,便回来安抚:

“琉璃,这一曲想必累了,坐回来用些酒肉,歇一歇,我再命人做几道中原菜。”

“奴婢愧受了”又行一礼,起身时与伊秩訾王换了下目光,含笑走回为她特设的伊秩訾王的侧座,将先前的首饰依次穿戴回去。

舞乐毕,门口机灵的哨兵才入内禀告:“禀王上,昨日擒获汉军的那名白发斥候醒了。”

“哦?时机正好。将他带来——”

白郎被五花大绑,由两名匈奴哨兵押着,穿过行军营朝大帐走去。自己右臂的伤口被包扎好,止了血,勉强可以活动,随身武器护具都被下了,由右手边的哨兵带着,双手被反绑,里外总共三道结,嘴巴也被绳索填住,可见他们对自己十分忌惮。不过庆幸,自己还活着,他们绝对有理由在发现自己的当时砍掉这颗白头,不过似乎自己活着对他们更有价值——至少暂时是这样。

这里应当是临时军营,不过只有不到千人的规模,又带着数十辆囚车的俘虏,想必是押后的辎重队。这些从靖边大胜而回的士兵们,竟然敢在这里喝的酩酊大醉,四处躺倒,就代表他们绝不会遭到汉军追击,大概是那个混蛋内奸的保证吧。也就是说,匈奴人会想办法满足那家伙的要求,来回报这场完美大胜的可能性很高——相对的,自己存活率就——

“报,俘虏带到——”

“带进来——”

白郎被推入帐中。帐内灯火通明,设有鼓乐,两侧座位散乱,多有酒食,想必直到刚刚还在宴会,列座的大概都是军中强兵,身形健硕,却多有四下躺倒者。厅前正中正襟危坐的大汉面带愠色,大概也在暗暗气恼这些不争气的部下吧。他侧身后隐约还有个座位,似乎坐了个红衣女子——大概明白了。

“报上名字”伊秩訾王对着白郎问话。白郎半低着头,脸上表情冷峻,一语不发。

伊秩訾王倒是饶有兴致,大声地问询:“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吧?”

没回话

“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吧?”

没回话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吧?”

没回话

伊秩訾王微笑起身,慢慢走到白郎跟前:“你,是叫白郎吧?”这句话声音依旧很大,但却像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白郎依旧一动不动,双眼的瞳孔却不自主的缩放了一下,被伊秩訾王看在了眼里。

“朔方驻边军特招,驻靖边屯胡骑斥候伍长,白郎——”

“什长——”

“什么?”

“胡骑斥候什长——”

“呵哦?看不出,你这样的人会这么在意官阶?”

没回话

“罢了。既然你愿意回应,那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你不愿意多说话,我来——

约一月前,我接到右贤王军令,率部参与远征,目标靖边。刚开始我认为这又是哪个位高权重的家伙在发疯,想在单于首领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进取心,发动一场徒劳无益的征伐。不过在发兵前我意识到我想错了。各部队首领接到一条特殊军令,在成功破城的前提下,抓一个人,不论生死。胡骑斥候,青年,白发,两颊有深沟,下巴有刀疤,驻扎靖边西北哨所。上峰没有给我们命令来源,没有解释原因。我们与汉军确实有恩怨,但匈奴贵族与汉军列兵之间,足以令两军开战的个人恩怨,实在不可能。何况已经掌握了这么详细的情报,派杀手的成功率比开战高太多了。如果这不是我们这边的计划,那就只会是你们那边的预谋——

果然,行军路线没有选择最短的,也是你所在的西北方,而是从北侧迂回。虽然触发了北哨的烽火报警,但百里外的驿站却全无反应——实际上,我们路过的时候发现,从北哨到靖边的所有驿站都是空的。大军顺利赶到靖边城下,为免意外,封锁全城,没有人能够外出求救。围城半月,破城,‘取货’,反抗者一律格杀。之后,率军的右大都尉带主力返回,骨都侯领一千两百兵星夜奔袭西北哨所,我则带本部七百人,押运‘重货’殿后。本以为一路无事,却不想老天把你送到我手上来了——”

白郎听了大概,和自己猜测无二,只是没想到,那个设局害人的狗贼竟然可以将所有的驿站连根拔起。白郎以让人察觉不到的动作微微蠕动着,找寻自己身上绳结的薄弱之处,另一面,用余光盯着跟在自己右后的哨兵的一举一动。

伊秩訾王顿了顿,看到白郎依旧毫无反应,继续他的话题:

“他们跟我说,你独自干掉我们六名骑兵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件事了。那个不惜花掉一座城来买你命的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那么,我可以现在割下你的头,拿去换金子和羊群;或者,我可以从死人头里挑一个白毛的交上去,把你的头留在你的脖子上。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一个?”

“二哥,这——”

伊秩訾王身后一人想起身制止,却被他示意停下,然后那人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白郎听了这话,不禁停了自己的小动作。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粗犷的笑脸。

“为什么,不杀我?”

“哈?为什么,要杀你呢?我不缺金子和牲畜,我缺能拿刀的勇士。那些金子不值失去的六条猎狗,但是换成可以咬死它们的狼,就值。”伊秩訾王爽朗地笑着说。

白郎听了话,想想,抬起头,答复到:“我会对你有用的。”

“哈哈,好!草原人,痛快!松绑,拿酒来——”

身后的哨兵给白郎解开绳索,还了兵刃,要去拿酒,被白郎拉住了。白郎看看不解的伊秩訾王,又环视了一圈大帐,帐中还醒着的已没几人了。伊秩訾王会意,无奈地笑笑:

“见笑了。好,酒不喝了,设座,上肉来——”

还没等两人入座,原本在一旁独自用餐的琉璃放下碗筷,端起酒瓶酒杯,移步过来。她的长发末端扎起,顺在耳后,下面垂着珍珠耳环,配着脸上红晕未消,比刚才多了几分端庄和富贵。白郎这才看清她的面容,瞬间本能地全身紧绷——太美了,娇好的面容,妩媚的身姿,举止间尽透着女人的魅力,声音也仿佛勾魂般的甜美——

“王上适逢大胜,又得干将,如此好事,怎可不醉?”

“仍在军中,不可失体统。酒——与美人,不在一夕。”

“既如此,与这位小将军聊饮一杯,并无大碍,即当做入军礼了。”

“这——”伊秩訾王着实有些扛不住琉璃的温柔,索性将她揽入怀里,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却看见白郎面目狰狞,浑身僵硬,久久不肯接杯。

琉璃见伊秩訾王饮了酒,便将他轻轻推开,走过来想靠在白郎身上,却被白郎退避躲开了身子。琉璃有些闹别扭地笑着:

“小哥是不喝酒呢?还是不近女色呢?莫非,你是在西域人的寺庙里长起来的?”

白郎依旧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全身僵硬的确是因为紧张,但不是因为遇到了貌若天仙的美女而兴奋。他本能地觉得危险,因为她太美了,甚至能在她周围看到美丽的光环,美到让人忍不住去看,去端详,美到让人浮想联翩,美到可以凭借容貌和身体征服一切男人,自己也不例外——所以危险,她完全不是自己能够对抗的,于是恐惧,于是紧张,于是一看到她的脸就如临大敌。

琉璃见他还不回应,就温柔地、轻轻地将酒杯递到白郎嘴边——被白郎果断地推开了。

“从来不喝。”

“小哥还真是调皮呢,哪有男人从不喝酒呢?难道你真是僧侣?”琉璃又将身子靠了过去,再一次被白郎躲开。

伊秩訾王仿佛被晾在一边,各种意义上不好受,想把琉璃从白郎身边拉回来,琉璃却视而不见。男人的自尊被击伤,伊秩訾王怒道:“放肆!”

琉璃又与白郎纠缠了一会儿,始终灌不进这杯酒,于是干脆放弃了,走回伊秩訾王身边,“刚才是放肆吗?”刷一下抽出他腰间的佩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依旧柔柔地说“那现在呢?”

伊秩訾王伸手想抓住琉璃持刀的手臂,夺回佩刀——猛地抓空了。琉璃似乎并没有动,不对,她在转,一边戒备的白郎好像也在转,帐顶也在转——伊秩訾王惊觉不好,整个帐内的部下全数醉倒,这绝不正常——“来人!快来人!”门外毫无动静。

“坏了,着了她的道!”

大帐内一片狼藉。伊秩訾王麾下众多的精干猛士,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流着口水,打着呼噜,全然没有威严可言;伊秩訾王也站不住了,坐在毡席上,用手臂支撑着巍巍欲坠的身体,呼呼地喘着粗气;琉璃手里的刀依旧抵着这位狼狈王爷的喉咙,白郎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盯着她,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伊秩訾王不能理解,“不可能在酒里。外面供士兵饮用的大瓮另当别论,这里的兵长喝的都是各自的珍藏,你没机会一一下药——”

“是香气。”白郎解释道,“一进门就闻到了,整个帐篷都是。离得近了,才发觉是她身上散出来的。不过似乎唯独对我没用呢——”

“并不对哦~摄魂香,我喜欢这么叫,对人没一点害处,药理中有时会用做安神的辅材,确实有助于睡眠,不过——”琉璃依旧可爱且柔美,从身姿到面容,再到声音,“配上酒,倒是非常容易让人醉倒。我常用在看上的男人身上,屡试不爽。”

这种用法,男人对女人用的更多吧,大概。白郎想,“大费周章,为了行刺?”

“行刺吗?你想,杀我?”

“哎呀呀,我可是个弱女子,怎么会做这么残忍血腥的事呢?而且,你这种被连续三晚下药却毫无察觉的笨蛋,也没有要被刺杀的价值吧~~”

“连续——三晚——”其实伊秩訾王还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为什么——”

“明明是你把我从靖边抢来的嘛~不要说的好像是我主动似的~”伊秩訾王看起来晕得更厉害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放下刀离开了。我可以保证帐外的匈奴兵没办法对你构成威胁,或者,你也可以自己拖着这个站不起来的人质,在那些士兵的包围下离开。”白郎对琉璃建议道。

“小哥呀~先不说我会不会信任你这个刚刚从汉军变节的叛徒,我刀挟主将,可不是为了逃跑呦~”

“不杀,不跑——谈判么?”

“除非你们还有可以谈判的资本,否则也不对~”

“如果整营全副武装待命的匈奴兵不能算资本,我们似乎真的没得谈了——”

“你自己呢?怎么办,向我投降呢,乖乖地跟我走呢,还是——”

“让他活着,让你离开。这条件很好了,除非你也还有可以谈判的资本。”

“那就是,不投降咯~”

话音未落,琉璃一脚踢倒旁边的伊秩訾王,掷刀直刺白郎胸口。速度虽快,招式却太简单,白郎用左护臂轻松弹开刀刃,佩刀则会落入自己右手——本应如此。被弹开的佩刀没有下落,而是兀自在空中挥舞起来,刀锋并不犀利,却似是极有章法,上下兼顾,左右开弓,一招一式衔接精妙,让刀下之人片刻大意不得。躲了上段的第一刀,第二刀已由斜下劈来;格开第二刀,转一圈又从斜上砍下……过了七八招,白郎自觉不妙,想卖个破绽,跳出圈外,可那刀却不买账,眼瞧着白郎露出心口要害却硬是不刺,还是照着先前的路子砍过来,白郎索性胸口硬抗一刀,即刻后撤三步定住。

退下来,看得就分明了。那刀柄被琉璃用叠细的红绫系住,才能在空中随着红绫翻飞。这不是在厮杀,是在跳舞吧。虽说白郎之前见过不少打架的野路子,这么华丽优雅的打法还真是第一次见。打架讲究稳快准狠,眼前的路子跟哪个字也不沾边,虽然华丽,必不实用。琉璃的动作由红绫传至刀身需要时间,不可能随着对手的动作随机应变,刚刚的一套必是早先排好的,打断她的招式就能找到空档;这种刀法,缺乏后劲,即便能伤人,也必不致命,胸口的刀痕太浅就是证据。既如此,她有套路,又有距离,时间拖长对我不利,一招决胜负。

白郎双手拔出护臂的匕首,箭步前突,直取琉璃。左手大力弹飞佩刀,割断红绫,右手刺出匕首,直奔手无寸铁的琉璃。琉璃脸上妩媚的笑容却更艳了。她抛开红绫,两袖中变戏法似的甩出两把花竹扇,左手甩开扇面,让白郎的匕首刺进来,随即将扇子合住,夹住匕首,再用力一扭——白郎右臂带伤,没能握住匕首,啪一声,竹扇粉碎,匕首也飞了出去。白郎左手适才挥的太猛,还没收回来,琉璃右手的竹扇已经顶在了白郎的咽喉上。

“小哥哥~当机立断,很有男子气概呢,你比以前中招的男人们更帅气~嗯,让我有点着迷了呢~”

这话听得白郎汗毛倒竖,愤愤地骂了句“狡诈的狐狸”

“哎呀,还好还好,如果我带的是铁刃扇,就听不到你夸奖我了~虽然没办法取你性命,不过,你愿意乖乖认输,跟我走么~”

“的确是我输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琉璃并没有立即听懂,她顺着白郎的眼神,看见原本倒在一边的伊秩訾王又重新坐了起来,手里拿着白郎被扭飞的匕首。

“那个男人啊~拿着兵器就算战力么?他现在连站都——”

“啊啊——————!!!”

没等琉璃说完,伊秩訾王将右手的匕首猛地插入自己的左臂,然后开始顺着手臂划动,伴随着的,还有他那震耳欲聋、让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吼声过后,垂着滴血的左臂,他站了起来。

“别小瞧男人”白郎阴冷的脸上,似乎终于能勉强看到得意了。

“是呀,就是你们这些男人执拗的不乖巧,才会让我着迷呀~~~”琉璃的声音没有失落,反而更温柔了。

“我们二对一,你手中又没有铁器,想劫持的人质已经脱困,帐外的援兵随时会到,你已没有胜算了。”

“投降吧,我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再强留你。很不甘心,不过我和我的属下都败给你了,你赢回了你的命。”

“哎——如果你不是这么自大,我或许也会稍稍喜欢你呢,王上~~”

“你还这么嚣张?”伊秩訾王挥了巴掌过来,还没走近琉璃就被白郎突然向后扑倒。然后他看见,有好几个黑影从眼前急速掠过。等再起身,他看见了身后戳在地上的五柄飞镖,琉璃身旁多出来的一名蒙面女子,以及帐顶被利器划开的大洞。

“姐姐,你好慢啊~”

“是你留下太多醒着的在帐外了。”新到的女子语气中略带责怪,因为鼻口皆被遮住,看不出表情。解决掉帐外的士兵,还如此气定神闲,想必身手更在琉璃之上。

琉璃对姐姐的态度毫不在意,“那么,王上大人,小哥~~我再问一次,愿意投降,乖乖跟我走么?”

不杀不跑,外有接应,麻翻众将,解决卫兵。她们想活捉这个匈奴贵族。勒索?还是要转卖给什么人?因为钱,恩怨,还是政治?下场恐怕都不会好吧。

“喂!别以为多了个人就了不起了。我们两个也不是吃素的!”

“看你刚才的表现,对你不做期待。”白郎也站起身,冷冷得泼了伊秩訾王一头冷水。

“好吧,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至少有我比没有强。”

白郎没有答话,而是撇开他,跳向旁边倒地的人群,迅速地,很不雅观地一顿乱踩,另三人则一下子看懵了。顷刻,伊秩訾王猛醒,学着白郎跳向了另一边,笨拙但用力地对地上的人又踢又踩。两个女人随即顿悟,想去阻止,又被冲回来的白郎缠住。随后,帐内各处接连响起“啊”“哎呦”“诶”“什么”,然后是“混蛋,快抄家伙起来!”当白郎再一次脱离战斗,已是二十几个大汉包围两名女子了。

“药效太弱了吗?”

“帐子太大了嘛~”

“哈哈,有我在果然好很多吧,白郎。你们两个,最后问你们一次,投降保命,怎么样?”

“王上,小哥~还有你们几个,我也最后问你们一次好了,愿意投降,乖乖跟我们走么?”

伊秩訾王没有再还嘴。因为琉璃最后的劝降,是伴随着大帐四壁的破裂和如潮的叫喊声一起的。从各处冲进帐内的,清一色举着火把、握着兵器的大汉——穿着汉服的大汉。白郎和匈奴人被包围了,那些才刚醒酒,浑身乏力的匈奴兵,即便再精锐,想打赢的希望也太小了——然后,彻底将希望熄灭的,是突然被整个掀开的帐顶,以及出现在黑暗中的,单手掀开帐顶的,接近三米高的庞然巨躯。

“投降吧。这些人都是在靖边活下来的汉军,有百人以上。虽然我不主张多杀人,但真打起来,他们绝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从巨汉那里传来的,却是相比之下,太过平常、太过冷静、太过细弱的声音。

伊秩訾王脸上的无奈一览无遗,却始终找不出一丝恐惧,没有一点颤抖。他身旁的匈奴兵都在无力的喘着粗气,表情僵硬,却没有人垂下兵器。“你们既然冲我们来,我们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不好意思,不战而降,做不到。”他向巨汉回了话,转而向一旁的白郎,“你没在靖边干过我们干的事,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声音很大,仿佛刻意让所有人听见。巨汉那看不见的目光,似乎也放过了白郎。

“心领了。”白郎依旧架着匕首和短枪,挡在伊秩訾王身前。

“你叫白郎吗?”那个高处的声音问他。

白郎没有答话,面目渐狰狞,一动不动。

俄而,有个瘦小的影子,似从巨汉的身影中分离出来似的,嗖嗖地落到地上,走到帐内。借着火光,能够看清他脸上的皱纹和有些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一身黑衣,身形瘦小,因为有些佝偻,显得特别矮小,琉璃与他耳语时,需完全弯下腰才行。似乎听过琉璃的话,他慢慢独自走到白郎面前,发出了与刚才高处那个一样的声音:

“你是汉军降卒,却是刚刚才降。靖边诸事与你无关,我们不会为难你。”

白郎一动不动

“你既愿意变节,并无什么忠诚可言,对汉军对匈奴皆是。你可以随意去哪,我不干涉。你没理由护着他。”

白郎一动不动

“这个人,这些人,在靖边的所作所为——该死之人,不值得你搭上命”

白郎一动不动

“你拼死,也不可能护他周全。”

白郎一动不动

小个子大伯显然被白郎激怒了。他怒视着这个白毛的高个子青年,想从他眼里看到些什么——然而没有,没有恐惧,没有骄傲,没有紧张,没有安慰,只有冷——空无一物的冷,亦或是杀戮无感的冷,他分不清。他失望了,也无奈了,于是他收回怒意,又淡淡地问了句:

“你的理由呢?有吗?”

“他信我”

同样淡淡地回应,突兀的,没有迟疑的回应。大伯愣了愣,又问:

“所以,你想死?”

“我活着把他护出去,不是没机会。”

“你护不住他——”

“那时我再投降”

少顷的寂然,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似乎吓到了除了白郎和本人外的其余人众。伊秩訾王笑得停不下来,扶着白郎弯下了腰。等他直起身来,啪啪啪地拍着白郎的肩膀,兴奋地有些无所顾忌:

“小子,我真他娘的想早认识你几年!哈哈哈——”

夜半已过了,黎明未至。原本睡倒在营内各处的匈奴兵也依次被叫醒。原本不可避免的血腥杀戮并没有发生,那个小个子老伯,就那么默默地带着巨汉琉璃和其余众人离开了——一起带走的,还有匈奴全营的兵器、辎重,抢来的财物以及囚车里的数百俘虏。

“明明靖边已经没有活人了,那百余人哪里冒出来的?”伊秩訾王一脸悠闲地苦恼着,“回去铁定要被关禁闭了。还好,头还在,白郎,欠你条命。”

“两清了”

“你是说,不跟我走了?”

“你回去,能活?”

“放心吧,毕竟是被汉军偷袭,只要把责任都推到那个设了整个局的阴谋家那边,说他不守承诺就好。这样,我不担什么责任,我们这边也没理由再照他说的追杀你了。这样想想,两全其美。”

听着话的白郎,脸上露出微笑。伊秩訾王看在眼里,也欣慰了许多。

“你要走,我不留。正式介绍一下,我,匈奴右贤王麾下伊秩訾王,我的名字,记着,我叫布林。鉴于我尊贵的贵族身份,你可以尊称我为‘布林王’。”

白郎转过头,向布林王伸出右拳:

“白狼。”

“一直想问,白雪的白,郎君的郎?”

“白雪的白,草原的狼。”

布林王愉快地笑了,用左拳碰了白狼伸出的右拳:“你走了,去哪找你?”

“草原上,乌鲁木。小地方,不过好找。我的地盘。”

“狼的地盘,”伊秩訾王起身,叫人牵来一匹好马,看着白狼接过,“我就不去找你了,规矩要守的”

白狼上了马,轻轻地回他一句:

“规矩,是我定的。”

扬长而去——

另一边,小个子大伯、巨汉、琉璃、蒙面女、一名壮汉、一位书生和护送被解救的百姓的汉军告别。为首的汉军副都尉作揖,向他们鞠了一躬:

“多亏各位,我们与这诸多百姓才留住性命。可惜没能拿住匈奴军官,也翻不出那汉军中的狗贼是谁了。此役死难的诸多弟兄,怕是不能瞑目了。”

“不急,”大伯回了抱拳礼,“你们在汉军中应已被作阵亡处置,有家的回家,无处可去的可以留在河套一带,由我们照应。至于那设局的人,由我们来查就是。江湖的门路,自然比你们要多。放心吧,会对死者有个交代的。”

“大恩不言谢。我们的命,现在是死人的;你们帮我们清了债,命就是你们的。靖边屯众将士,随时听候差遣——”

辞散了汉军众人,大伯又聚了这几人说话:

“昨日回时才听花豹说,他在西北抓了匈奴人的巡逻兵,说他们全军奉命,搜捕白发面恶的青年。那个白郎,会不会是他们要找的人。”

“全军搜捕?”书生问。

“是”被唤作花豹的壮汉回答。

“听阿狸说,白郎原是汉军士卒,胡骑伍长。匈奴人搜他做什么?我看他本事不算大,也没听江湖上有什么名头,匈奴人应不至于全军搜索,只为招降。这白郎,是什么身份?”

“飞贼?我似乎听过,在同行中有白发少年的传闻。”蒙面女说。

“白发人很多吗?我做马匪时,记得遇到过白发的年轻镖师。”花豹一脸狐疑。

“这么想来,似乎也有传闻,黑道悬赏白发的杀手呢”美女阿狸补充道。

“那人虽白发,面容却年轻,不似我。我这般的本就不多,他这等容貌应罕见才是。”

书生在一旁盘算了许久:“大哥,你将那人形貌详细说与我听听,我或许知道他是谁了。若我所料不错,不久之后,还要你们带上老牛,往北边走一趟。”

“北边?哪里呀?”

“和平乡——狼原——乌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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