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痴——”在丘陵上放哨的燕子,看着被大狼群团团包围依然优哉游哉的花豹,如此骂道,“特伊尔,赶快通知白狼,让他去把白痴拉出来!”
“不行,刚才狼哥已经传过信了,不许任何人或者狼,接近那个地方。”
“什么意思?他知不知道花豹那家伙没按计划行事?这么下去那家伙会被狼群撕碎的!”
“狼哥应该知道,毕竟他自己就在旁边的山丘上看着呢。”
“那他——”
“放心吧,燕子姐,豹子哥不会有事的。先不说那群狼能不能伤的着他,如果真有危险,狼哥会出马解决的。”
“是这样么?”燕子半信半疑,按理说,正常人碰到这种状况都会慌张的吧?毕竟有人被饥饿的狼群围住了,可怎么一旁观望的白狼和查克尔,不知道要去哪的阿狸妹子,筹划整件事的哥哥,和花豹自己都不慌不忙的?大家这是怎么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状况外么?
在特伊尔和墨燕的视野前方,被龇牙咧嘴的大狼群围在中间的花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仿佛那些眼睛冒着绿光,嘴里吐着血气,随时可能扑到他身上的野兽全然不在似的。。
“好了,你们可以来咬我了——”
花豹从青石上拿起他那根榆木棍,左右挥了挥,就算是热了身。然而狼群只是围而不攻,个个张牙舞爪,却未曾向前。四十几头精悍的大狼,从里到外围了三层,最内侧一圈就有八只,不管花豹面朝那里都会有狼处在视野死角;最外圈的外面还另外有几只,在位置稍高的地方纵观全局,盯着花豹和狼群。
“啊——真是的,你们胆子也太小了吧,我只有一个人,正常来说,你们不应该全部扑上来咬死我才对吗?——啊——真是无聊——”
白狼单手持棍触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也眯得似没睁开似的。这般机会狼群自然不会错过,在花豹背后死角的两匹狼猛地扑了上去——又猛地被花豹的一记反手甩棍轮了回来,撞去了外圈。
“哈哈,不愧是狼吗?不过你们这些小计俩还是太幼稚了,跟咱打过架的家伙,不知道用过多少次这种手段了!来来来,一起上,让大爷痛快痛快!”
狼群见偷袭不成,在观望的大狼一声长嚎之下,一齐朝花豹冲了上去。
花豹呢,双手将木棍舞的飞快,左右变换,行云流水,配合着极有节奏的步法和灵活迅捷的身法,将冲上来的狼群统统挡在了棍围之外。偶尔有一两只没有照顾到的钻过了空档,也被花豹抬腿一脚踹了出去。才冲了两三轮,内圈的几头大狼头上都挂了彩,有几只被棍子轮到地上,硬是没再站起来。
“这家伙还当真是深不见底啊!这一手棍法使得真好,若不是大狼用身体冲击硬是挡乱了挥舞的节奏,这小子四下绝找不到一丝破绽!”
在另一侧的山丘背后,探出头来的查克尔看着在下面兀自耍得开心的花豹,彻底放弃了之前对他实力的怀疑。
“查克尔,如果只是空挥没破绽,他现在早已经入了狼肚了——”在查克尔身旁的白狼适时地纠正起这位草原老猎手刚刚的话。
“你是说,他刚才补踢的两脚,都是早有防备?”
“岂止,即便再多几个突破棍围,他也照样有余力应付。”
“不可能吧——”
“你看他的步法,稳健协调,丝毫不乱,就意味着他应付现在的场面还绰绰有余。我在外面这几年,也见过一些耍棍拿手的,狠辣、精准的连招、套路都胜过这小子,单说使棍的精妙,他未必比得上那些人。只是,他的棍法虽不算精妙,却极为实用,棍棍到肉,招无虚发,就像是无数次这般的场景中磨练出来似的。”
“我不熟悉中原武艺,不过至少看这架势,我斗不过他。想必他将成长至今的修炼,都用在棍法上了。以他的年纪,能练出如此纯熟的棍法,恐怕不易——”
“…………”
大狼群的攻势受挫,停止了集团冲锋,开始以零星的骚扰为主,期望制造花豹的破绽。花豹见着狼群换了打法,也停了他那绚烂的棍舞。原本握在中间的双手移了位置,移向棍子一端,身子也半蹲下来,配合武势,换了步法,将另一端的钝头突了出去,刺了几刺——
“这是——”白狼看到了花豹这幅架势,“不会吧——”
“哈哈,刚才只能算热热身,你们就势穷了。那现在,换我来攻!”
话音未落,花豹朝着身前的大狼群突了过去,手中原本两头并重的棍法,变成了力重一边的枪法,刺,挑,扫,挞,点,拨,无往不利,一下子冲开了狼群的三层包围,直向外围的大狼群指挥,那个始终徘徊在外的头狼冲去。其余大狼急忙反应,紧追其后,眼看花豹冲至头狼身前,忽然一轮,使了一手回马枪,复又冲入狼群中一阵突杀,狼群大半都避之不及,遭了当头棒喝;未受波及的大狼想从花豹没有防备的背后扑上,无奈他往来冲突速度又快,竟追不上。
“狼小子,他这是——”
“枪法,在各门兵器中练起来最耗功夫。军阵之中多用长枪,但招式单一,总以结成阵仗,互相补短。突枪虽利,却难以转向,两侧和背后都难以防范。单枪作战,绝不适合以一敌多。这家伙以身法、速度、攻杀节奏弥补枪法本身的缺陷,而且阵中冲杀多时,狼群甚至摸不到他的边。那些汉军中使枪的高手恐怕也少有人能做到。”
“他使枪的本事,更在棍法之上?”
“恐怕是。这家伙,到底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将这两门兵器练至如此?”
啪————
阵中,花豹的‘枪’头挞中一头大狼的脊背,惊雷般的一声,只见得他手中的榆木棍断成两截。
“额——玩得有点花了——”花豹将两段木棍各自握在手上。
“糟了,没了兵器,这小子再厉害也是白搭。”
“查克尔,我去找头狼,你带着狼儿——”白狼话未说完,便又闭了口,紧盯着狼群中的花豹。看到木棍断裂,狼群自然倾力围攻,却依然被中心的花豹统统打了回来——花豹双手各持一截断棍,左右开弓,舞起来,仿佛左右各有一人,背靠背各自厮杀,却又配合默契,互补死角。各自挥舞的速度、力道、角度都让人不禁咋舌。
“二——二刀流——”
“这已经不是靠练习能做到的事了——”
“这家伙——当真,当真是深不见底——”
在不同于查克尔和白狼的,峡口附近的另一块高地上,还有个人也在兀自看着这一番景象,从大狼没有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看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甜美醉人的微笑,但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却是谁也看不出。
“不下去帮帮他么?”从山坡下一步步探上来的书生,轻轻地问着阿狸。
“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杀他。”
“我没想过要杀他。我只是想他死。”
“有区别么?”
“我不想违了父亲传我的医道,所以我不杀人。”
“那为什么想让他死?见死不救也非医德吧。”
“我可不懂什么医德。大夫也不是非要做善人,收人钱财恩惠,为人袪病除灾,仅此而已。不能救的,不该救的,不想救的,不必救。”
“他是哪一种?”
“在我这里,三种占齐了——”
“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何么?”
“与你无关的事,也要费心么?小心不长寿——”
“原本就不长寿。只是今后大家还要来往,为了另一些事,也还用得到他。仇怨能解掉,自然最好。”
“并非什么仇怨。他是匪,该死,仅此而已。”
“天下盗匪太多,都该死么?”
“都该死——”说这话时,阿狸也仍挂着笑,连声音都是妩媚的。
“缘由呢?”
“与你无关。”
“果然是因为你家——”话还没说完,书生便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顶住了,而后在耳边响起的阿狸的声音,听起来尤为冰冷——
“说过了吧,与你无关——”
书生不再说话。过了一阵,顶着喉咙的东西也不在了。他就这么陪着阿狸站在坡上,下面此起彼伏的狼嚎和打击声,始终没有停过,节奏却似乎在减慢。
“这么安静啊,你就不担心他么?”阿狸重新开启了话头。
“不担心。”
“别逞强了,你这老好人的天性,几时也改不了。如果你要下去帮他,我不拦;你出了事,我会救你的——”
“你终究也心软了吗?”
“你呀,不用再试探我的想法了。你看不到,就由我告诉你。他的棍子折了,现在正靠着两截断棍和狼群肉搏呢,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扯到挂不住了。不过狼群也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基本也都快站不起来,我是不指望能让他死在这了。可如果他一身的伤来找我,在大哥面前我不好不治,很麻烦的。就算是帮我省省事,你可以下去帮他了——”
“不必,应该不需要吧。”
“哦?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信得过他的本事了?”
“如果我能更早些信他,靖边,现在大概会是另一副模样吧——”
“靖边的事本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不要再自责了——”
“我自己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我自己还是清楚的——”
不知怎的,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在这山坡上,肩贴肩地静静站着。
“哈哈哈,痛快!”看着周围躺倒的大狼群和面前颤颤巍巍的十几头伤狼,又看看手里又各自短了一截的两根残棍,花豹笑了笑,索性将两截残棍反手握着,抻了抻背,挺了挺腰杆,撕掉了皮衣上的烂布头,蹲下半身,准备再冲一波,却听到侧后山上一声狼嚎,继而看到面前恶狠狠瞪着自己的大狼相继收起了爪牙,慢慢退了回去,取而代之的,原本在后方指挥的那头大狼,走到了花豹身前来。
“哦,你可算是愿意站出来了?作为首领,要与我单挑吗?”花豹这么说着,却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去,赫然一头亮白的乱发。
“可以了,接下来,是狼之间的事。”
“呼——”泄了气,扔了残棍,花豹就地坐了下来。“奶奶的,戏看够了,终于肯下来了。你还真放心啊!”
白狼的余光扫过这个瘫倒在地的家伙,心想难道他刚才是在硬撑吗?想必也到极限了吧,一个人将四十多头大狼拼到这般田地,他也相当了得了。
“我还以为你从不知道谨慎为何物呢。居然敢一个人拿根棍子挑战大狼群,不要命了吗?”
“靠!知道我很危险还不下来救我?如果再多个一百多头狼,我肯定撑不住!”
“不吹牛你会死吗?”
“再损我当心废了你!让你一只手,照样把你打趴下!”
算了,大概这家伙力气还没用尽吧。先不管他,该做的,只差最后一步了。
————
“先生,执行你的计划,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从观望点回去的路上,白狼找了个机会,与被穆扎搀扶的贺先生单独谈话。
“什么要求?”
“这个我知道,狼神希望,能够尽可能不杀死北方的大狼。”
书生听了一愣:“是他说的这事?”
“是”
“你的意思是,即便用了陷坑,抓住了这群大狼,之后也还是要放了它们?”
“是”
“先不说如果不杀它们,它们会不会逃散到狼原各处,放了它们之后,它们去而复来,你该如何?”
“自有办法。我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这次进狼原,我们倒是也有些准备,阿狸那边的摄魂香一类应当够用。不过,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费事吗?”
“如果事后我还有机会说话,会告诉你的”
————
原本是想,单独将大狼群的首领捞出来再对决的。也罢,这样也好。
于是,上百头灰狼将剩下几头还能独自站立的大狼围起来,在中间的,是大狼的首领,和白狼。
白狼摘了双腕的护臂,脱掉了厚重的棉衣,身上不带一片铁器,只是豁然地伫立在大狼面前。大狼压低身体,向白狼匍匐靠近,然后突然,直扑白狼的下半身。白狼机敏让过,也不追击,大狼迅速转身,朝着白狼的小腿扑、抓、咬、撕,白狼则退、躲、避、闪,然后瞅准空档猛地跑开,重新拉开了距离。
“怎么,这场景好像在哪里看过?”山丘上的墨燕暗自呢喃,旁边的特伊尔则是笑而不语。
被拉开距离的大狼准备匍匐下来再次接近,却只见白狼朝着自己飞奔过来。大狼放低重心,撑开四肢,准备随时闪躲突刺并反咬一口,却不想白狼并没有突刺过来——而是高高跃起,似乎想要从大狼上方飞过。大狼谨慎,不敢朝空中的白狼扑过去,却只见白狼翻身朝下,双手抓住大狼背上的皮毛,然后在空中借力空翻,将大狼抡离了地面,白狼自己则双脚着地,牟足全力,将大狼抡了一整圈,又重重地砸回了地上。
“****”在一旁靠在岩石上,看着白狼的花豹,忿忿地骂了一句。
白狼扼住了在地上挣扎不起的大狼的咽喉,用力攥了下去。看着这一幕的其它大狼,长嚎数声,然后低头俯首,不再擅动。
“呼,结束了——”白狼在灰狼群的长嚎中,捡起棉衣和护臂,走向一旁瘫在岩石上的花豹,仔细打量着。花豹呢,也只是自顾自地喝着从查克尔那里接过来的羊奶,没理会白狼。白狼随即摘下花豹身上的艾草香包,仔细嗅了嗅——
“你知不知道——”
“这香包里不止艾草,还混进了别的东西——我知道,混进的是羊血。”
“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狸给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稍稍闻了闻,遮不住的膻气味。”其实即便是白狼,也并没有这么容易察觉到这其中细微的异常,而花豹却说得像理所当然一样。
“剂量调的很精巧,你们几人当中也只有那只狐狸做得到了吧。在狼原上,一丁点的羊血也会——”
“也会招惹一大群狼,躲都躲不开。先不说你管着的狼崽子,这群大家伙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
“既然知道,你还不逃?”
“逃得了这次,下次呢?”
“她为什么要杀你?”
“谁知道?想要我命的人多了,我也习惯了。真有本事,这条命就让他们取走——”
“其他几个人知道这事么?”
“大哥肯定不知道;老牛就是知道也和不知道没差;那个没心没肺的大丫头,你的狼崽知道了她都不会知道;至于那个心思深的——我看不出来,大概知道吧。”
“你居然敢说别人没心没肺么?其实你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大大咧咧的吧?”
“我看上去大大咧咧吗?”
“当我没说——你打算怎么做?”
“想办法让你闭嘴——”
“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是好心肠的人——”
“滚蛋!”
白狼笑笑,不再多话。
夜色深沉,不见星光。杀伐肃穆,又归沉寂。
来时的百余头狼,回时的百余头狼。眺望大狼群离去的时候,和查克尔一同站在狼原北境的白狼,做了一个决定。
“开春化雪,我和你们一起去朔方。”在暖烘烘的大帐里,白狼对着中原来的几人说。
喜笑颜开的小个子大伯,面无表情的巨汉,一脸复杂的墨燕和淡然微笑的书生,以及大口嚼着烤羊肉的花豹和往他背上敷药的阿狸。
这些人可是有趣得紧,又各自有着一身好本事,兴许能让他们帮自己一并解决了之前那些缠着自己的脏心事呢,白狼看着眼前的这些人,不禁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