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朔方行镖

作者:许家球 更新时间:2024/5/4 19:53:46 字数:4819

山青水秀,春意盎然,在朔方郡内,即便只是赶路,心情也很轻快——尤其还意外幸运地遇到了好事,坐在马车上的年轻人心想。

这是一支沿着河套商道向长安赶路的队伍,队伍的中心是五辆双驾的马车,每辆车都载着重货,有大箱,有麻袋,也有用麻布包封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出装了些什么的。环着马车,有二十几个农民打扮的汉子,却每人都配了兵刃挂在腰间,领头的最威风,骑着马,手里提的是一杆闪着光的长杆大刀。

“黎叔?”

听着身后头辆马车上的年轻人叫自己,头领不敢怠慢,勒马缓步,与马车并行。

“怎么了,小——”

“嗯————?”

“啊,少东家——”

“咱们走了这多时,也不亮亮招子?不是白费了咱家的招牌?”

“少东家,咱们现在是在河套。朝廷收复河套,打通商路,也只是三年前的事,咱们的招牌在这不管用。而且这两年迁到靖边屯垦的内民,也不乏流民宵小,刑罪之徒,这路上怕是并不太平。原本因为您也在队伍里,不该冒着风险,可咱们为了在云中那伙人发现之前尽快赶去咸阳,才走的这条路。还好这三天无事,咱们只求快些赶到西河,再向南便不用担心了。”

“黎叔,您的身手,还怕那些流民劫匪么?”

“老爷的意思,让咱们准备在朔方常驻,若是和路上的各家动了刀枪,积了仇怨,咱们这些路上跑的早晚要丢饭碗。能太平才是最好的。”

“就因为要常驻,才要亮招子,让这里的坐地户知道了咱的招牌,看见了咱的本事,也就不敢招惹咱了。若是今后都像今日这般,免不了让这些人小瞧了咱们,早晚要欺负到咱头上来的。”

黎头领苦笑两声,心想这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招摇。之前在云中招惹了那般事端,现在仍平安无事,实属侥幸,却滋长了这年轻人的傲气。果然,当初就不该任凭这小的胡闹。不过,自云中溜出来也有三日了,即便行程再慢些,明日也能到西河。罢了,这小的说的也不无道理,早晚要在朔方地界上喊号,也不差这一天半天了。

“成,那就随了你的愿。程五,取了幡,头前喊号。”

“好嘞!”叫程五的,从年轻人的车上扛起一面旗,赶到队伍前头,“嘿————我武惟扬————”

“合吾——————”黎头领顺着程五,也扬了一句,然后他身后的二十几个兄弟也就跟着一起“合吾——”,声势壮阔,传出数里。

那头车上的年轻人心满意足,兀自哼哼起来。黎头领见这小的安分了,便重新上前开路,递过长刀,自己接过程五肩上的旗,比初时又威风了些许。尤其那面旗,还是用金色的绸子织的,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扬威武行”。

日上三竿,这路上也渐渐热了起来,伙计们脸上也都渗出了汗珠。虽说两边有山有水,树林茂密,贴着路边慢行,便没有那么不适,可黎头领还是催促着大伙儿尽快赶路——越是这种有山有水,有路有林的地方,便越不能久留。什么都有了,也必然就有人了。

冒着烈日又行了些许,商路渐宽,树林渐远,黎头领才稍稍安心。他自己在马上探路,远远地望见前面一处岔路,似有草棚立于道边,棚外木杆上挂着一幡,独写了个‘茶’字。黎头领转头看看身后的伙计们,身上的衣服都塌了,脸上窜着汗珠,想必也都倦了,那小的竟兀自在车上睡着了,让黎头领稍稍有些心疼。便引着队伍,往茶棚行去。

“掌柜的在吗?”

“在呢!客官用茶吗?”答话的是个有些瘦弱的庄稼汉。

“要最好的茶,凉些的。先给你茶钱,不必找了。”

“好嘞,各位先坐,茶马上到。”

掌柜的招呼伙计们入了座。茶棚太小,而且还有几个旅人在里面,坐不下的干脆在阴凉处席地而坐。黎头领到车上叫醒了年轻人,又招呼程五将车上一个大麻袋也扛进了棚里。年轻人打着哈欠,与黎头领解了麻袋口的绳索,那麻袋里竟分明露出一颗白毛的脑袋来——麻袋里的,分明是被塞了口,绑住手脚的白狼。

“唔——唔唔————”

“行了,知道你不好受,这就给你解开。”

说是解开,也只是将人从麻袋里放出来,反绑手脚的绳索还是好端端地系着。年轻人颇有兴致地摆弄着没什么反抗意愿的白狼,“总算老实了吗?你如果保证不闹了,我就将你嘴里的布条取下来。”

白狼瘫坐在地上,无奈地点了下头。

“少东家,还是小心些。程五小臂上的牙印还在呢。”

“知道了,他要是敢咬我,就还不给他饭吃。”

其实咬人的事是头一天发生的,那之后被饿了整整一天的白狼没再抵抗,才终于吃上了他们送到嘴边的馍馍。

“也给他准备一碗茶,再拿些干粮。他从夜里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说着,年轻人取下了他嘴里的布条。

“啊——呸,你们就不怕我憋死在麻袋里。”

“怎么会呢?麻袋可透风了。”

“我说的是下边!我要去茅厕。”

“我陪他去吧。”黎头领向那小的请示着,年轻人愉快地点点头。许久,白狼与黎头领才又回来。

“你们应该还没出朔方吧——不止,你们应该连西河都没到。”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过西河?”

“因为近啊——你们特着急把我送去咸阳领赏吧?毕竟客栈里那伙人随时可能追过来。当天夜里将我绑走,连夜出城的家伙,很好查,何况你们原本就住在客栈里。”应该说,按照那帮家伙,尤其是那书生行事的风格,现在还没追上来才奇怪吧,白狼想。

“或许吧,不过既然现在没追上来,或许也就不会追上来了。你就安心的在我们的麻袋里再呆几天吧,等出了朔方,没人认得你这白头的时候,我就放你出来。”说话的是那个年轻人,声音没有黎头领那么低沉浑厚,倒有些奶气,人清爽得很,只是看上去有些瘦小,除去脸上有些浓密的不协调的小胡子,似乎还算清秀。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子,在蜜罐里养大的吧,举止言谈都不免显得轻狂。

“你们想要钱吧,那还不如将我送回客栈,那些人说不定会给你们超过三百两黄金。”

“虽然钱也不错,不过我们更想要名声。看见我们的字号没?今后在朔方地面上,我楚岭单(shàn)的扬威武行,就得是响当当的字号!抓住了逃逸数月,名声响彻朔方的悬赏犯,咱武行的名声,就是朔方的头份儿了!”

“少东家————”

“是吗?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这就是那个值二百两黄金的白毛小子!”黎头领没来及拦住那张狂的年轻人,刚才的话全被邻座的大个儿听去了,“原本想着既然你们是武行,招惹你们不太好,不过既然有这么值钱的货,不和你们聊两句就太可惜了。”

说话间,原本在茶座上的那几个旅人都起身围过来,武行的伙计见状也赶忙持了兵器,立到黎头领和年轻人身旁去。倒是那茶棚的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路上几位好汉,是瞧个热闹,还是打个招呼?”黎头领将大杆刀握在手里,向着几个凑上来的旅人抱拳行礼,颇有气势。

“咱是这常客,正巧摊上了各位的好事,跟过路的几位讨个赏!”

“放肆!路边的野猫向老虎讨肉吃,可认得咱的字号么?”

“少东————”

“咱是水潭里的鳄,不知道过路的是龙是蛇,进了潭都得掉块肉!那边老的尚且还懂些礼数,倒是你这小奶狗嚣张的很啊!”

“你————”那年轻人气的龇牙,却被黎头领一把拉回到身后去了。

“我们这些路过的,是该备些礼,跟各位交个朋友,只是不知怎样的轻重合了各位的心意?”

“这位大哥比那小子通情达理嘛——那咱就直说了。那白毛的在悬赏榜文上值二百两黄金,冲这,你那一车的货我只当没看见。五十两,交了钱,你们接着饮茶,我们兄弟就不多打扰了。”

“狮子大开口啊!”黎头领这些人也只是武行里赚换命钱的穷苦人,商队可凑不出这能在长安盖大宅院分量的钱财出来。少东家身上或许有些值钱的物件,但是自己这护卫的立场,要是还要从小主人身上搜刮过路费,那就是撕自己的老脸。“咱只是走商队的,身上可凑不出这么大一笔钱。若是交个朋友的分量,我们倒是还拿的出来————”

“眼瞧着二百两的金子,还能飞了不成?拿不出来,就把人留下,只当你们交个朋友了!”那为首的旅人壮汉提出的意见,也是黎头领愿意接受的。只为安生行商的队伍,原本就不想惹是生非,抓了白狼也是少东家意气用事一时兴起。现在将他交出去,队伍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结交道上的朋友,是最合算的提案来着——

“不行!我这二十多人的队伍,怕了你们几个,传出去,我扬威武行以后还怎么在朔方混!”只是黎头领开口答应之前,那热血方刚的少东家抢先驳了人家的面子,甚至直接拔了剑,对着那几个人。

此时的白狼靠在一旁的木桩上,事不关己地看着一脸难受的黎头领和一旁气鼓鼓的楚岭单,就忍不住想笑。反正都是被当做值钱的货,落在这些土匪手里还能省去奔波劳苦,让人给云中的那伙人带个话,自己也就被赎出去了。再不济,白狼看着来时路旁树林里隐隐若现的身影,自己还留着后招呢。

“你这小子,该让你吃点苦头,长长记性!”说着,那带头的旅人抄了扁担,趁着楚岭单不及防备,一招打掉了他手里的直剑,顺势就往脸上打去,却被黎头领用刀柄挡了下来。

“兄弟,你们要钱,我们可以给;你要伤我家少东家,就是另一码事了!”

“怎么,你这意思,非要见点血?”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真当我扬威武行是好欺负的吗?”黎头领只是架起大刀,那身后的二十几人也齐刷刷地亮出了家伙,个个都牟足了气势,亮着明晃晃的枪头刀刃,看起来相当不好惹,只是——

“看我自己的本事,看来不行了。”那旅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随即,从茶棚后面的树林里飞也似地钻出来七八十人,茶棚掌柜似乎也在其中。这些人手里都拿着铁器,将黎头领一行严严实实地围在了寒光之中——虽说只是镰刀、斧头、铁叉、蒺藜,比不上武行的刀枪棍棒,可这么多能伤人的家伙就在自己眼前晃着,黎头领这般身手的武行心里也要犯嘀咕了。

这些土匪的能耐与农户应当没什么分别,一对一的话,练过些拳脚的武行会占上风。但是一对三甚至一对四的话,尤其对方手里都拿着要命的家伙,只是些许懂些拳脚的武行伙计,难免出个闪失送了性命。而且除去那些人不说,原本在茶棚的这五个旅人想必不是泛泛之辈,那个头领的身手,刚才一交手就知道,那不是自己能在十几招之内拿下的。如果真动起手来,纵使赢了也必然大损元气。

似乎看出了黎头领的疑虑,那为首的土匪绰了扁担,接过手下从树林里带出来的宽刃大刀,映衬着自己比黎头领还健壮的身躯,霍霍地耍了两下,“乖乖地交人,再让我扇那小子两个耳光,这事就算过去了。”

明知道和这些土匪硬拼很不利,黎头领却依旧架着大刀。武行的东家对伙计们不错,尤其自己还是和老东家一路闯过来的,情分上也算是半个家里人。虽说少东家轻狂了些,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还叫自己一声叔叔,而且————

“行,非要咱来硬的。兄弟们,跟我上!”

“保护少东家!”“是!”

土匪一拥而上,黎头领招呼伙计们应战,自己则一刀劈开木桌,趁着土匪被巨大的咔嚓声震慑的同时冲上前方,颇为卖力地挥舞大刀,荡开原本围过来的人群,以一人之力敌住了正面包括那五个旅人在内的二十几个匪徒。另一边慑于黎头领的勇武,背面的土匪也只是仗着人多,用长兵器进逼武行伙计们的队伍。武行的人被围在一处,中心是年轻的少东家和终于被少东家想起来的白狼,尝试突围却都被堵了回来,也已经有几人受了伤。

武行突围无路,正面想要压制匪首却因为敌手太多被牵制住。那五个身手好的土匪轮番上阵骚扰黎头领,尤其是拿着大刀的匪首,正面和黎头领过招也不落下风。正在黎头领焦头烂额之际,这几人的配合似乎出了空档,匪首扛了一记批斩被迫后退,其他人却没反应过来接应,黎头领心想机会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待发力,只觉得背后右肩胛处一阵刺痛,手上的大刀顿时失了力道,原本后退的匪首侧步转身一刀震飞了黎头领手中的长柄大刀。失了兵器的黎头领被匪首架住了脖子,回头时才发现自己背上插着一只羽箭,以及在自己背后的土匪群中,架着弓的茶棚掌柜。

“六个人啊————我居然看漏了!”

“哈!架势挺大,手段嘛,也就这么回事。”

“惭愧——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少————”

“听好了,都把兵器放下,把中间那两个交出来!”

黎头领没再多话。武行的人也放下兵器,渐渐散开,土匪进了人群拉出了怒不可遏的楚岭单和悠哉悠哉的白狼。

“老家伙,看在你懂礼数,我给你个面子。你的这些手下和车上的东西我都不动。这个小的,太不懂规矩,我带回去替你们调教几天。你回去传个信儿,来领人的时候带上五十两黄金,就当是给他交学费了。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黎叔,你——唔唔————”

楚岭单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茶棚掌柜堵了嘴,蒙了眼睛。白狼也老老实实地被蒙了眼睛,反绑在背后的双手悠哉悠哉地晃来晃去,直到离开人群,和楚岭单一起被带进树林,也没停下。

“金子尽快带来。别想着报官,如果让我在这附近看到有官兵搜查,你们就别想再见着那小子,哪怕是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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