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军将领与白狼等人分开,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距离约定的攻山时间还早,位于密林中的山寨就开始不太平了。
趟过丛林,顺着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一伙带着套索铁钩的汉军,足有三十几人,摸到了山寨边缘。在确认了附近无人警戒之后,这伙穿着便衣、轻装简行的汉军熟练地翻越两人多高的栅栏,进入了山寨。
“斥候,寨内情况——”
“四下看过了,没有守卫。”
“果然,因为人手太少,他们只布防险要。全体备战,等拿下到了那座祠堂,恐怕要有一场恶战了。”
“头儿,听尖兵队的说,这伙人里有个特别能打的花脸大汉,尖兵队一百多号人都没拿下他。如果这人守祠堂,咱们恐怕——”
“如果这人真在祠堂,咱们就拖住他,等将军的主力攻下寨门就好。”
“这样的话我们没办法救下人质啊。如果他们最后用人质做要挟——”
“将军说了,到时候他自会定夺。”
于是队长率众人悄无声息地摸到祠堂,偌大的山寨,竟一个人也看不到。众人战战兢兢,从祠堂的窗子窥视屋内,除了一个女子,再无旁人。
队长与余众面面相觑,又亲自查探,确无旁人。
“真是怪了,虽说他们人手少,也不至于空放着祠堂不管吧。万一人质跑了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将军不是约得一个时辰后攻寨么?大概他们还没准备吧。”
“若真如此,则我等幸矣。三分队警戒屋外,其余人随我进屋营救人质。”
“是!”
随后,队长率众人进屋。
屋内就如刚刚窥视时一般,只有楚岭单一人——而且并未被绑缚,还在自在地吃着山果。
“楚家小姐?”
“嗯,是啊。你们是——汉军?这么快就到了?”
“既然小姐无事,这便随我等出去吧——”
队长想就此救出人质,楚岭单却摇摇头,并不领情:“我哪也不去,等下不是要打仗么?外面多危险啊!不如你们就守在这好了,比什么地方都安全!”
“这里并不安全,那伙人随时可能过来查看,如果他们发现我们进来救你,难保不会围攻过来,到时我们也难护你周全!”
“他们也才三十人,你们也有三十多人,难道敌不过他们?”
“这——”
“再说,如果我现在跟你们走,等下翻栅栏的时候被他们发现怎么办?你们守这祠堂还担心护不住我,在外面被他们围住,我不是更危险?”
“——小姐,您说的是。可您留在这,如果我们当真守不住——”
“那就再多派些人过来嘛!再来三五十人,还怕守不住这间屋?”
“也罢,人质的安全要紧。让三分队去联络将军,就说我们已经护住人质,敌情甚紧,需再得精锐支援。”
看着小跑而去的传令兵,楚岭单叹了口气,私下里寻思“那该死的白毛,妄想再和我同处一室!黎叔叮嘱不让我出去,我就叫人守在这里,看你能拿我怎样!”
山腰密林,三百攻山汉军的将军军帐。
“报!突击队有消息传回,已护住人质,请求支援!”
“将军神算!那些平民草寇果然没有防备,突击队得手,我们可以安心攻寨了。”
“兵不厌诈的道理,那些布衣如何晓得。传令兵,为何突击队没有将人质带出?”
“回将军,队长怕半途被发现,难保人质平安,决定借助祠堂为工事,就地保护人质,等待将军破寨。”
将军思忖一会道:“也罢,再有动作难保不被发现。传令,再选派五十精兵与突击队汇合,死守人质安全。另外,催促工兵队加紧制作攻城器械,务必于攻山前完工。通往山寨的进军路线确保了吗?”
“前锋一队刚才派人报过了,路已清出,尖兵已经可以看到寨门,也将山寨附近的地形图画了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看到寨门并未紧闭,相反,门户洞开,寨墙上也不见有人守卫,只有一人在寨门前铺了草席,睡在那里。”
“就算没到时间,他们的守备还真是懈怠,若我现在攻山,他们哪里拦得住我?”
“那我这就传令——”
“罢了——毕竟约定了时间。搞搞小动作也就算了,如果真要现在攻山,便是拿了他们,恐怕也不会心服。工兵队的进展如何,冲城锤先不提,云梯做了几架?”
“已做了两架,现就放在帐外。木工组的效率很高,刚刚运来的木材已经用完,正在往伐木组增派人手,顺利的话,攻山前至少可以做出二十架云梯。”
“好,随我去看看他们的进度。”
将军领着副将和众参谋出了营帐,除了负责护卫的三十名卫兵,三十名木工组,其余人等均已派出。
前锋一队一百人负责探路绘图,护卫本寨;二队作为突击队,选出三十名精锐潜入山寨,又另外增派五十人支援,其余二十人与三队一起共计一百二十人,九十人伐木,三十人做工,赶制云梯和冲城锤。
帐外清出的空地上,放置着两架做好的云梯,云梯的长度用来翻越山寨的栅栏绰绰有余;木工组的三十人正在赶制另外两架,只是刚刚运过来的木材已告罄,却迟迟不见伐木组将新的木材运来。
“伐木组怎么配置的,做的这么慢?”
“十人一组共五组,另外四十人分四队运输砍好的木材,为了降低难度和危险,吩咐他们选稍细的树木砍伐,应当不会太慢才是————”
“不会太慢,现在才送来两组圆木?三队长,怎么回事?”
“回禀将军,我已派人去催了,又有两组刚刚处理完成,很快就会送来。最后一组我还没有联系上——”
“没联系上?”
“是,可能是因为寻找合适的木材走得稍远了些,一时找不到他们。”
“嗯————”将军思忖着什么,没有说话。远处的山林中鸟儿纷飞,仿佛传来了什么声音。将军有些担心,“那是什么声音?”
“回将军,兄弟们说刚才开始,时不时会响起狼嚎,我已吩咐大伙儿遇狼时先放响箭,就地待援。不过似乎目前并无危险。”
“狼嚎?这大白天的,居然还有狼么?真是怪事。”
山腰密林深处,人头攒动,白狼等人将被塞口的汉军一个个绑起来,交给黎头领一伙的镖客押着送往山上。这一伙汉军,不多不少,刚好十人。
“别乱动,听好了,按照和你们那位将军的约定,你们已经战死了。如果还敢轻举妄动,老子就是真砍了你们脑袋,就地埋了,也没人会知道!”原山匪头目——叫做高勇的提刀壮汉,气势汹汹地对着汉军俘虏比划着砍头的姿势。
“高兄弟不愧是老猎户,这一带的地形摸得真熟。”黎头领煞是老江湖,会做人,原本与这伙山匪结的仇,这一会儿的攀谈,已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像是两个普通的江湖人结交似的。
“那是,咱在这朔方也猎了十年的野物,要不是淮南那几处的流民涌进来,偏偏要耕地,占了山林和草地,还把野物都赶进了深山老林,咱的日子甭提多逍遥了。”
“难怪几位的箭法这么好,尤其是路兄弟,连发五箭,箭无虚发,中箭的汉军竟连叫嚷的功夫都没有,就倒地不起了。”
“这不是我的箭法厉害,是箭尖上的蓖麻液,莫说是人,纵使野猪,颈上中了箭也休想哼唧一声。”虽是这样说,路博德等人为了避免杀人,用的都是短弓和削掉箭头、只留半寸箭尖的断箭。用这样的弓矢还能准确射中脖颈,箭法已是十分了得。黎头领想想自己当时被山匪围攻惜败的情景,怕是并不冤枉啊。
“嗷——————”稍远处,又一声狼嚎骤起。
“你们几个,赶快!下风处一里半,再灭一拨人。”众人聊得欢快,没察觉身旁什么时候竟多了个矮个子小伙。
“你是叫哈依客吧?刚才你让我们到这的时候就没说清楚,你怎么知道这些汉军的位置、数量,有没有人支援?这样冒失的突袭,被人包了想跑都跑不掉吧!”
“没事,我信狼哥,他会好好确认的。”
“你说那白毛的?他在哪呢?这大会儿工夫也没见着他丫,你从他那来?”
“没呀,我一直和你们一起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确认过?”
“嘿嘿,狼哥说,这个先不告诉你们,总之你们跟我走就是了。”
看着这草原小子的笑脸,高勇一伙和黎头领的伙计们都将信将疑,一边被人捏着生死,另一边则是欠着人情,都只能无奈地跟着走。这时,从和刚才不远的方向,又再次响起了狼嚎————
“这狼嚎是不是越来越频繁了?而且似乎一直离我们不远——”
“没事的,想必是林中的孤狼,要不然每次不会只起一声狼嚎。咱们这些人只要不走单,不会有事的。”
“别闲聊,快点干活!将军刚才派人来催,说是伐木进度太慢,现下只赶出四架云梯,让咱们多伐散木,细木。听传话的人说,原本运输组的兄弟因为太闲,都被调去处理圆木,做冲城锤去了。虽说咱的进度不算慢,可要是最后耽误了攻寨,照样免不了受罚。兄弟们加把劲儿,也不枉了做咱们将军的亲卫队!”
“好!”众人异口同声,看得出这位将军在他们心中威信甚高。
大伙儿散发着高涨的热情,埋头挥汗,不知疲倦。
所以当第一个人倒下的时候,其他人并没能立马发觉。
随后似乎有些什么动静,又有两个人倒了下去。
这时忙着伐木、削枝的众人,开始察觉异样,相继停下手里的活计,稍稍反应快些的队长,走过去查看倒地的战友发生了什么。
只是还没走到那人身边,队长也一声不吭地栽了下去。这时众人分明地看见,队长的后颈上插着短短一截细箭。
“不好,有人——”话没说完,第一个明白状况的汉军也失声倒地了。
紧接着,四下里冲出来十几个穿着百姓衣服的壮汉,手里各持兵刃绳索,飞快地朝着剩下的汉军扑上来,仅剩的几人连重拾兵器的间隙都没有,就被全部制服了。
“这什么情况?你们是什么人?”还能说话的其中一个汉军,趁着没被堵上嘴,求饶似的问着按住他的壮汉。
“你们不知道吗?待会你们要攻打山上的寨子,我们是守寨的。”
“你们守寨的就去山上守着呀,下山来干什么?”
“谁说我们守寨的就不能下山了?我们又不是插在山上的木头。”
“可可,可这还没到时间呢,你们这是偷袭!太卑鄙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这次答话的换了人,是从远处过来的一头白发的青年,“约定的只是到时间开始攻寨,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我们这些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黎头领,哈依客不在,您帮个忙,把他这身衣服扒下来,之后有用——”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群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不好这样说呀,朋友,这可是会变成对你们这位将军的不敬的,毕竟呀————”
“英雄所见略同,吗————”当位于指挥大帐的将军接到第三组人失踪的报告时,终于明白了什么。
“您这是什么意思?”显然,他的副官和其他参将还不是很清楚将军突然冒出的这句话的含义。
“呵呵,还以为是咱们在算计他们,却不想也被他们算计着————是我大意了。”将军摘下头盔,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偏偏却遇上了。”
“将军,您————”
“还不明白吗?虽说是约定一个时辰之后攻寨,咱们可以趁着这时候偷摸进去保护人质,他们也就可以反过来放着大寨不顾,跑出来袭击咱们的工兵。失踪的三十人,恐怕都已经是人家的阶下囚了。”
“这,这也太————”
“卑鄙?咱们有资格说别人吗?要怪只能怪自己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异样。”
“他们总共只有三十人,现在恐怕大半都在林子里,山寨空虚,咱们何不趁此——”
“别的不论,唯独攻寨必须要到时间之后才行。真是的,两军对垒却不行阵列兵法,依仗着些许伎俩钻营取巧到如斯地步。这该死的风格,真是像极了那个混蛋!怎么偏偏遇到这种人?”原本各位参将心中有话,却提到将军嘴里的‘混蛋’时,都心照不宣地噤了声。
“云梯制了几架?”
“回将军,五架,被袭击的都是伐细木的队伍,工程只完成了预定的一半。不过冲城锤已然完成了。”
“也罢,离攻寨的时间不久了,招工程组的所有人回来,准备总攻。”
“是!”
“小子,这次又换成你了?”另一边,收拾了第三队汉军的高勇等人,押着最后的这批俘虏,等着下一步的指示,“你和那白毛的倒是默契,一会是你,一会是他。到底你俩谁才是老大?”
“狼哥就是狼哥,我就是我,没有谁是什么老大。”
“好好好,你装傻,我不问。”高勇一脸贱兮兮地坏笑,偷瞄着不知其所云的哈依客。间隙之中,林子里又传出几声狼嚎。
“黎头领,你们将这些汉军押回山寨,之后听花豹安排,帮他守寨,不必再回林子。高勇你们,跟我走吧。”
“时间确实差不多了,是要回去守寨。你们还有其他的打算?”
“是。”
……
……
“不能说来听听么?”
“你们没必要知道,好好守寨就好。而且你们这些人,就算败了也不会被那个将军怎么样,所以没关系的。”
“我们?守不住的话,你们和那个花脸大汉,可是要被杀的!再怎么说你们有恩于我等,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花豹的话,应该也没关系。怎么说呢?就算那个将军真要杀他,他也不会有事的吧。”
“这————”黎头领想了想关于他印象中的花豹,“那你们——”
“是啊,那咱们呢?我和我的弟兄们可是堵上性命陪着你们的,总要交个底吧!”
“放心,等和狼哥汇合之后,由他来说,毕竟是他的计划。而且我可以保证,是你们的话,绝没有理由反对的。”
黎头领识趣地不再打听,带着手下押送俘虏离开。高勇一头雾水地跟着哈依客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有路博德,兀自思忖了许久,将之前的断箭封装收好,换回了平时用的硬弓羽箭,又多拣了两柄俘虏的匕首,藏进了衣角中。
“除非万不得已。”哈依客全部看在眼里,轻轻拍了拍路博德藏匕首的地方。
“是这样吗?这样最好。”路博德看起来终于松了口气。
然而这两人之外的猎户山匪们,愈发迷茫了。
“时候差不多了吧——哈————”花豹坐在大寨门前的草席上伸着懒腰,似乎还有些没睡醒,“老黎头,你家宝贝小妞那边什么情况?”
“是我家小姐,你这无礼之徒!别以为对我们有恩就可以这么放肆!”黎头领显然对花豹怨气十足,因为他对小姐不敬?因为他重伤自己和伙计?因为他在关乎生死的大战前还这么散漫?或许都有吧,总之就是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对待这家伙,“我让人看了看,祠堂内外的汉军居然快有百人了!”
“哈!白狼那家伙真是心黑,肯定是天生做商人的料,想不到人质这东西还能这么用的!”
“刚开始看那小子一脸坏笑地打我家小姐主意,还挺担心的。果然,硬要说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白狼这样的年轻人。不过,就算小姐那边拴住了一百人,咱们这边还是要对上将近两百人,能行吗?”
“我肯定没问题,就是过来两千人也照样打回去!你们的话,虽然有够差劲,做好准备对付云梯,还是能做到的吧?”
“你这混蛋——”黎头领忍着怒火,走回伙计们当中,压低声音说着,“都给我听着,别的先不论,你们要是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让这家伙笑话咱们武行没本事,我就把你们统统送回校场,从学徒开始重新练起,听清楚没有!”
“清楚啦!”
突如其来的洪亮呐喊甚至让花豹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因为看着面前山下沿路逼近的滚滚烟尘,花豹内心也开始躁动起来。
“两百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