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靖边故事1

作者:许家球 更新时间:2024/5/7 17:10:45 字数:3103

黑暗,扭曲,狭窄,仿佛整个人置身在一条细长蜿蜒的甬道中。呼吸困难,促使自己不停地向前蠕动,周围松软的土壤好像随时会垮塌下来,一直有细小的土块落在自己脸上。

不停蠕动,向前,再向前

然后俄而,清醒过来。佝偻的身躯上似乎还残留着各处受到挤压的感觉,努力睁开的眼前也依旧是一面漆黑,仿佛自己仍然被困在那条没有尽头的甬道之中————只有意识清醒地了解到,在这张木制的床榻上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是存留在于脑海深处某个地方的摆脱不掉的记忆,大概吧。

蜀无难艰难地坐起来,这样向自己解释着。就和偶尔在下雨天袭向膝盖的酸痛感一样,都是从遥远的过去来找自己讨债的而已。

天还没亮,窗外也没看出有将要亮起来的迹象。倒也不意外,自己一向浅眠,这不是第一次在夜半醒来了。

于是起身穿衣,扎起头发,走到屋外,顺着楼梯下到客栈的大堂中,检查桌椅、洁具、柜台以及撒在隐秘角落的耗子药。然后转去厨房,检查灶台、厨具、薪柴以及昨天剩下仍旧可食的蔬菜。再是院落,鸡舍、猪棚、马厩和那个一直不曾打开的地窖入口。

到这时,能隐隐看到东方天空与大地交汇的地方镶着金边,蜀无难缓缓出了一口气,走回大堂,卸去门闩,准备开店。

客栈门前是一条宽敞的大路,直通城门,铺着石砖,灰尘也少。路对面的几间食铺都还关着,却已有些白烟从房后袅袅而起。四下里无声,路上也不见行人,却有几个汉子裹着棉衣,靠在客栈的墙角睡着。

初秋的夜里意外的凉,这几个睡在这里的汉子也还谨慎。唯独有个年轻人只披了件单衣,独自仰躺在大路的石砖上,翘着一条腿,将双手枕在头下。似乎是听到了这边开门的声响,侧过头朝这里看了一眼,跟着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朝另外几个还在熟睡的汉子走去。

“那是————花斑?”

蜀无难借着微弱的晨光,看到那年轻人脸上的异样:一块块散布的花斑,没有规则,没有形状,只是散在那人的鼻梁、嘴角、眼窝各处,有些骇人,与他挺拔的身姿和俊朗的容貌实在映衬不起来。而那人却仿若毫不在意,没有头巾面罩,只是任凭那些异色的花斑曝露在外,与自己的面貌一同被人认去,无遮无拦。

“大哥,醒醒,这客栈开门了!”

花脸的年轻人不知轻重地摇着一名汉子的头,将他尽快叫醒,那汉子带着睡意和怒气醒来,看见眼前的花脸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将还在摇醒其他人的花脸抛在身后,径自朝着蜀无难走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待蜀无难回礼,开口问道:

“我们五人想要住店,是否方便?”

蜀无难没有立即答话,只是又仔细瞧了这几人————粗布棉衣,穿的却是硬实的皮靴,各自带着铁器兵刃,却无甚行李,只有花脸扛起的一条扁担。

“敢问几位做的什么营生?为何睡在街上?”

“靖边的客栈,什么时候留客要问来路了?”

对方不说,蜀无难也有了底。靖边独此一城,城外除去农田几无村落,城中万余口,一半军属一半兵,再剩下的就是些来此谋生的商人富户。如果这些都不是,就只能是劫财的匪徒或者杀人的佣兵。

“进来吧,”蜀无难叹了口气,“只是你们自己小心些,若出了事,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不替你们作保。”

“自然,多谢。”

“歹人?”

“大概吧”

贺先生是客栈的账房,清晨醒来后原本无事,只待和掌柜伙计一起用些早食,便入柜台准备账簿。只是今早的大堂中似乎颇喧闹了些,问过掌柜蜀无难,才听说了那几个汉子的事。

“这倒是稀奇,靖边也是朔方郡内知名的驻屯县,这些强盗来这个大兵营做什么?”

“兴许是有人差遣,来这里做什么活计。”蜀无难没有多想,叫墨燕摆着大堂里的桌椅。

“燕子,阿狸醒了么?”

“醒了,她比我起的还早,许是正在上妆。”

“大哥,不介意我去问问看吧?”

“毕竟是客人,在意些分寸。”

“好”

贺先生应下,转去琉璃屋内,讲了些话,又转去厨房取了坛酒来,由墨燕引着,径直朝着那几个大汉落座的地方蹚过去。

“几位,掌柜的念你们夜间睡得不好,命我为几位添些酒水,之后好歇息。”

几个汉子只相互看了一眼,没理还端着坛子的书生。

只有花脸的年轻人举起碗,送到书生面前,只是良久书生都不曾动作。

花脸也诧异了一瞬,仔细瞧过书生的面貌才恍然大悟,于是用碗边轻轻碰了碰酒坛,书生这才缓缓押着坛口,将酒沿着碗沿倒入碗中。

几个汉子看着花脸端回盛酒的碗,都似在等着什么。看到花脸嗅了嗅碗中的酒,然后一口闷进肚里,又喊了声‘好酒’,才各自取碗让书生满上。

随后不一会儿,这几个汉子便统统趴在桌子上,睡死过去。

“老牛,来帮个忙吧!”

贺先生朝厨房唤了一声,从门中钻出一个两米多高的巨汉,一手两个将这些汉子抗进院里,墨燕则背起最后那个花脸。

“好重————这家伙怎么这么沉————”

“小心些,莫将他惊醒了。”

“那倒不用担心————”被燕子背在背上的花脸,却在这时开口说话了,“聊聊吧,你们想干什么?”

“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和花脸贴身的墨燕,她想要扔下花脸即刻跳开,然而做不到————那个花脸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牢牢掐住了墨燕的双肘,任凭如何使力也挣脱不得。

蜀无难、贺先生与赶回大堂的老牛眼看着墨燕被扣为人质,无能为力之时,那花脸却在站直身体之后,松开了扣住墨燕的双手,让墨燕赶回几人身旁。这一番动作让蜀无难十分费解。

“你们在酒中下药,想做什么?这是个黑店吗,要黑吃黑?”

对面的花脸则全然不管其他,只是向几人问话。虽然这花脸似乎仍有些身形不稳,但蜀无难不明白,为何独独此人无事。

“只是一口气喝光了酒,却不曾多闻一下酒香吗?”

贺先生兀自推测,为蜀无难解惑,却并未回答花脸的问题,这让花脸似乎很不耐烦,摇摇晃晃地朝贺先生走过来。

贺先生不等花脸靠近,提起手杖朝花脸头上甩了过去。花脸也没多想,轻松接下手杖,却发现手杖那头的书生先放了手,绕过自己接住手杖的臂膀,朝自己肋下拍来一掌。花脸眼疾手快,急忙用另一只手接住这一掌,同时将抓牢的手杖朝书生脸上甩去。

贺先生发现这花脸反应迅速,也没敢硬拼,及时收了手,没让花脸抓住朝他肋下拍去的手,也没让被夺去的手杖擦到自己的头。翻身后退,站到老牛身侧稳住,再次与那花脸对峙起来。

而花脸则是缓缓拔出插进自己手掌的一根细针,甩去血渍,轻轻放到旁边仍摆着酒坛的桌上。

“你这书生,当真是瞎的吗?”

“如你所见,什么都看不到。”

“呵————尽是睁眼说瞎话。早知道就不把那丫头放回去了。”

“那不如简单点,你束手就缚,我保你不死?”

“有本事撂倒我再说!”

贺先生与老牛各自准备动手,蜀无难心知劝不住,便拉着直不起手臂的墨燕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挪步逼近花脸,花脸也握紧手杖,就要动手之时,楼上传来一声曼妙的责难:

“你们几个男人就知道打架,等下一地狼藉,还不是要大哥和姐姐收拾?”

随后出现的身影将花脸的目光吸了去,贺先生趁机夺下手杖,却没能抓住窜出的花脸。

“你真————好看”

“还用你说?”

琉璃看着站在楼梯底端,抬头一脸痴相望着自己的花脸,没好气地凶了他一句,然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从花脸面前略过,也没动手,只见那花脸摇摇晃晃,自己倒了。

“平日你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呢?怎么今日这么亢奋,还动上手了?”

这一句是骂贺先生的,蜀无难只是看着,却不敢多嘴。

“是我不对。难得碰上个好手,也想要试试深浅。别的事确实也都忘在脑后了。”

“你呀~~”琉璃走到贺先生身前,轻轻摇头叹着,蜀无难则赶忙支使老牛将花脸也扛到院里,自己也趁机跟了去,“大哥宠你,我可不惯着。若是踢坏了桌椅,砸毁了碗筷,都要扣你工钱的,明白了?”

“那是自然。”贺先生答应的倒也轻巧,毕竟桌椅碗筷也都好端端地还在,只让墨燕又收拾了一遍而已。

“还有那套针法,”琉璃说到这,才正是板起脸来,“原本就不是用来伤人的,你还偏要在用在那花脸身上,不是自讨苦吃吗?”

“难得你教我,便想试试。也摸得个路数了,不再轻易用————”

“我是说——”琉璃打断了贺先生的道歉,凑到他耳边,“这套针法,是用来杀人的。”

语毕,琉璃走去桌旁,收了细针,径自转身回了楼上。只剩贺先生一个人,在大堂中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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