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脸和那几个汉子再睁眼时，已是当日午时，日头高照。几人被绑的结结实实锁在客栈后院的柴房中，只听得屋外忙碌喧闹，客栈照常经营着店中的生意。
见这几人依次醒来，负责看守的墨燕便去前堂将贺先生叫来，连同放下厨房活计的老牛，一起向几人问话。
“几位做的什么营生？”
“你这黑店想做什么？整个朔方边境十四镇，也没有你们这样不讲规矩的客栈！”
贺先生问的是刚刚睁眼还在摇头晃脑的花脸，答话的却是另一个五大三粗、有些上了年纪的莽撞汉子。
“话可别说满。朔方边境十四镇，阁下若真的曾到过其中两三个，也就该懂得，现在要么老实答话，要么闭嘴等死。”
贺先生说着，身后的老牛已经提着菜刀走到身前，单手将那糙汉子倒拎起来，准备割开喉咙放血。
“我们只是来走亲戚的！你若将我杀了，我此处当兵的堂兄可不会饶过你！”
“走亲戚？那还来住客栈做什么？怕不是那位兵爷不愿收留你们，将自己堂弟从住处赶出来了？”
“你若不信，只管让我带你去兵营找人！”
“也好。”贺先生示意老牛将汉子放下，“你只管报出姓名，若真在军营中问到有你这号堂弟的士卒，也好向执勤的校尉举发是谁在串通贼匪，充当匈奴细作————”
“什么匈奴细作？我们可没见过什么匈奴人！”
另一个稍显瘦弱的呆头汉子当即就被贺先生唬住了，没等那带头的糙汉子阻拦，便先泄了底。
“不是匈奴人吗？那是什么人支使你们，让你们来靖边做什么？”
“哈哈，我们也是昏头了！靖边城里哪里会有黑店，这书生大概是军队的暗谍。”
贺先生再次提问，却被那糙汉子大笑打断了。其他几人也明白了头领的意思，全都闭上了嘴不再多话。
靖边是朔方西北的边防重镇，出了靖边便算是匈奴地界，这里的商人客店原本就少，主顾也全是在这里驻防的官兵，少不了各项往来，蜀无难的客栈也不例外。
况且当初蜀无难之所以会带着一班伙计来这偏远之处开店，也是受了此处都尉的请托。看着曾是自己老长官的靖边都尉，在书信中诚意满满的恳切言辞，以及作为边防重镇的军事长官，用整整一千人名汉军兵士为自己的安全作保，蜀无难哪里能拒绝的了。
接待远来探亲的军属与巡查各地的长官，为执勤巡逻的士卒提供伙食，除去这些商家分内的事，也会被都尉安排吩咐盯着那些可疑的外来人，为官府充当在民间的眼线。
这类依托驻军行商的店家，在朔方边境各镇不算稀奇。而对于靖边此处，既是资财丰富的商贾，又是都尉能信得过的老部下，蜀无难确实是担当这些的不二人选。
尤其现在还是入冬前，匈奴人进犯最盛的时节，就连私自将那些可疑份子关押候审的权利，也特别下放给了客栈，这也是蜀无难没有阻止贺先生的原因。
“原来还是有些见识的。既然唬不住了，就重新绑好，等巡街的兵卒到了，交给他们就好。”
正当贺先生想要起身离开时，绑在身后的花脸却突然开了口，让其他几个缄默噤声的汉子叫苦不迭：
“书生，跟我打一架吧！你想问的，我来告诉你。”
“要什么兵器？”
在贺先生兴致盎然地应下花脸之后，柴房中的几个汉子也被一并带到院中。贺先生亲自给花脸松了绑，从墨燕那里拿了几支飞镖，然后向抻着手臂的花脸询问。
“用不着，对付你空手就够了。”
“嚣张的小子，等着我哥收拾你吧！”和收起笑意的贺先生相比，墨燕的怒意全写在脸上了，如果没有贺先生及时制止，此时或许已经将手中的飞镖掷过去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使利器了。”贺先生说着，又将刚取的飞镖还给墨燕，又从袖中取出细针，一并让墨燕收了去。
花脸看着只拿一根手杖的贺先生，也没再多话，将左手背到身后，插进后腰的裤带中。
贺先生用手杖探地，朝着花脸的方向慢慢蹚过去，花脸则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只等贺先生出招。
贺先生率先出棍去打花脸踏在身前的小腿，花脸蹬起一脚踹在手杖柄处，将手杖从贺先生手中踹飞了出去。
卸掉了对方武器的花脸原本想顺势用右手擒住书生，却不想那书生并没有因为武器脱手产生迟疑，转身避过花脸抓向肩膀的右手，在收回手臂的时候已踏出两步绕到花脸身侧，不等花脸转身便又踏出两步，逼近花脸身后的死角去了。
书生之前握着手杖的右手传来阵阵酥麻，感叹眼前这花脸的一身蛮力绝非自己可比，于是甩开步子以一臂为距，依凭自己的身法迅速绕去花脸身侧，发现反应迅速的花脸已有提防，便索性直奔花脸的背后而去。
绕至身后的书生双手各自并起两根手指，分别刺向花脸未及防备的后颈和右肋，而发觉自己跟不上书生身法的花脸索性不再转身，双脚原地起跳，凭着一个前空翻逃离了书生的触及范围。
等到花脸落地，贺先生也没再追击。
花脸麻衣的右肋处被戳出了一个洞。
贺先生的长衫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清晰的右手手印。
“有趣有趣！若你不是盲的就好了！”
“我又何尝不这样想呢————”
花脸爽朗地大笑出声，而贺先生虽也笑着，却似乎有些刻意。
“若满意了，就说说你们的事吧”
这几年，朝廷为了巩固朔方边防，从中原各地迁来十余万户到朔方各县屯垦。只是这些迁来人中不乏戴罪的囚徒和亡命的逃犯，以及乡野村落中那些无家可归或是遭受排挤的散户流民。
到了朔方之后，其中一些人洗心革面，开垦荒地安身立命；但更多的则是本性难移，纠集成群在山野间落草为寇。甚至有胆大的也敢跑到靖边这样的军屯县周边，劫掠袭扰往来的民商，花脸就在其中。
原本花脸这伙匪徒，就算因为汉军护卫周密无人可劫，凭着山间的蔬果和猎取的野味也可逍遥度日，可几日前开始，有大批马匪似乎受了某人雇佣，在靖边界内大肆捕杀像花脸这样的山匪，花脸这几人也是拼死逃命，连夜赶入靖边城才幸免于难。
“那些马匪一路在山中杀人，沿途的驻军哨所就只是看着？”
“谁知道呢？大概是我们这些人命贱，那些兵爷们懒得为我们拼命。”
“不对，事情不对————”贺先生摩挲着刚刚取回的手杖，神情严肃地吩咐身旁的墨燕，“去找掌柜的，请他安排面见都尉，越快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