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月光稀疏,靖边四面的城墙上灯火通明。
城墙往外三里,连绵不断的匈奴营帐排列的密密麻麻,严严实实地绕着靖边城围了整整一圈。相隔几十步便有一处篝火,每处篝火都有数十个匈奴人在烤火、饮食、起舞甚至高声交谈。就像是刻意做给城墙上守备的士兵们看的一样————这是实实在在超过三万的匈奴军队,还不算驻扎在更远处,在深沉的夜幕笼罩下看不见身影的预备骑兵。
相比之下,城墙之内则是悄然无声。民宅街巷都是门窗紧闭,门缝之中也不见火光,全城百姓全都已经安然入梦似的,引得墙角的耗子蠢蠢欲动。
夜色愈发深沉,几十个黑影从几个深巷中钻出,各自向着城门的方向快速汇集。这些黑影手中持着刀剑利器,身手敏捷,在城门上高悬的火把找不到的地方汇成一股,确认过城门内侧守卫的汉军士卒只有六人,便一股脑冲了上去。
那几十个手持利器的身影暴露在火光之中的同时,城墙上升起一声哨响,然后从那些身影的上方、两侧齐刷刷地飞出上百支弩箭,顷刻之间便被射倒了一大半。剩下几个零星还能动的,即刻转身钻回黑暗的街巷中,紧跟着从他们逃走的方向响起铁器碰撞的声音和几声惨叫,随后街巷又重归平静。
“你这书生料得真准,若没有将这些人引出来灭掉,之后城内恐难太平。”
副都尉刑山从城墙上走下来,领着那些事先埋伏的弓弩手现身,挨个收拾被弩箭扎穿身体倒在地上的匪徒,将还有气息的聚在一起绑住。看到从街巷的方向逮着一个活口往城门走的蜀无难一行人,刑山立刻迎上去接过俘虏,同时开心地同提出这次诱捕行动的贺先生搭话。
只是贺先生此时却高兴不起来。
突然从城北出现的数万匈奴骑兵,在看到城门已然紧闭之后并没有选择撤退,而是立刻将靖边城整个包围起来,准备持久战。
从这个反常的情况中,首先便能推测出,城中一定已经混入了匈奴人的内应。原本贺先生向靖边都尉马珲提议,利用内应开门作为诱饵,在城内伏击匆忙入城的匈奴骑兵。但是为求不失的马珲选择了稳妥的固守策略,毕竟城中只有千余名汉军士卒,面对数万匈奴人,四面守城都显得捉襟见肘,马珲实在不敢冒险放匈奴人进城。
贺先生也理解都尉马珲的决定,但这也让贺先生忧心忡忡————但愿这次的状况不会是最糟的那一种。
除了刑山与蜀无难等人守株待兔的北门,其他三门也发生了类似的状况,只是相比北门规模小得多,只是零星的三两人在探查城门守备时被发现,或是漏洞百出地扮成换班的士卒被当场拿下。
将所有生擒的细作聚到一起交由刑山审问后得知,这些混入城中的细作是散布各处的匈奴探子,有佣兵、马匪,也有商人、流民。这些人并非事先与围城的这批匈奴人串通,而是不久前得到匈奴将要入侵靖边的消息,从朔方各处先后赶到靖边汇合的。
“不是匈奴军中的安排?那是什么人给的你们消息?”
“这我们也不清楚————消息不是通过我们常用的联络点,而是直接刻在竹简上送到我们手里。我们自己原本也是将信将疑,到今天黄昏实际看到了从北面来的军队,才仓促间准备动手的。”
答话的只是其中一个刀客,首谋似乎在刚才冲撞北门时被当先射死了。
朔方存在一个身份成谜的匈奴帮凶,能够提前了解到匈奴的行动,并对那些匈奴部署在朔方的探子身份了如指掌。这让贺先生胸中的疑云愈发浓厚。
而最让贺先生无法释怀的状况,发生在隔天清晨。
经过了漫长的一夜值守,终于迎来了突破夜色的晨光。马珲立刻让守卫点燃东门的烽火,然而等待许久,直到天光大亮,也没看到东方本应作为呼应的烽火燃起。
而围城的匈奴人似乎也等着确认这件事————午时刚过,匈奴营中吹响号角,靖边四面围城的匈奴骑兵各自上马,一边绕城疾驰一边朝城中射来点燃的火箭。
城墙皆是石质,并不怕火,但城墙之内的民房和官舍却防备不足。靖边地处西北,天干少水,城中修盖的民房用的多是干草和散木,被火箭射中很快便燃起大火,且无水施救。还好城中建筑在最初便被划成小块,被四通八达的街巷各自隔开,并且由驻军严查民房私搭乱建,避免不同区块的民房连城一片,才没有让靖边城陷入火海。
匈奴人的火箭一直持续到傍晚,期间还有不少匈奴兵试图翻越缺少守卫的 城墙,幸而都被墙后的驻军及时发现并击退。马珲与刑山轮流监察城防,并组织百姓用沙土灭火,勉力维持住城中秩序,让靖边城再一次安然入夜。
为防匈奴人夜袭,副都尉刑山亲自带领一半驻军上城值守,马珲则趁着空闲准备休息。而蜀无难一行则在此时再次来访。
“都尉大人,请趁着夜色,即刻派探马突围,分别向五原、西河与洛阳驻军大营送信求救!”
“你们是在担心烽火不通的事吧————”
尽管马珲全身疲累,依旧穿着铠甲,在营帐中端坐,迎接这个不断向他进言的老部下,和他手下那位精明的账房书生。
“我已派了多路斥候出城,只是能否赶到朔方大营,非我等力所能及了。”
“不能只去朔方大营!五原、西河的住军屯,洛阳的武库值守,最好再有一路从西面渡河直向长安报信!”
马珲听着贺先生急切的言辞,思虑良久,叫来执勤的侍卫,按照贺先生所说,吩咐再向五原、西河与洛阳派出斥候。只是长安这一线,马珲终究还是没有启用。
“先生所言有理。既然匈奴人能够事先切断哨所的警报,必然会在东面部属重兵拦截去往朔方大营的斥候。我等确实应当多路送信,之前是我思路不周了。只是这向西去往的长安的一路————先不说西侧是否也有匈奴截杀。此去长安数百里并无通路,斥候跋山涉水少说也要半月方能到达,再等北军大营核查军情,向朔方部曲调兵来援,恐怕已是足月之后。彼时若非匈奴大军已退,便是我等葬身于此,实在没有必要让军中兄弟为此犯险。”
“都尉大人所言极是————”马珲所言贺先生似乎也清楚,但是“去长安这一路并非是去请援兵的,只是向朝廷送信而已————”
“送信?何信?”
“朔方郡,恐有害国之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