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儿子……”
在冥冥睡梦之中，我听见我爸在不断地呼喊着我。
“沈晨星！”
“哈！”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惊讶直接击碎了我清晨刚睡醒的朦胧神色。
只见我爸坐在旁边的一张由各种木材拼接而成的靠背椅上，微笑着看着我。
“该走了，出去活动一下。”
“呃……啊……”我缓慢而不情愿地掀开面前的羽绒被，略微摇了摇头，确认自己已经足够清醒以后，慢慢地下床、换衣服，穿鞋。
“快点，沈晨星，现在太阳还不是很大，我们出去逛一圈，正好回来吃中午饭了。”
我抬起头，看着一旁刻度对准在“9”的时钟，叹了一口气。
就不该昨天晚上答应今天要出去的才对，不过既然来都来了……
“沈晨星？”就在我迟疑的片刻，我爸再次喊着我的名字。
“哦，来了！”
我下了楼，来到客厅，看见桌子上摆着的一些饭菜，它们虽然看起来粗糙，味道却要比我以往吃过的大多数菜肴都要好多了。
“这些都是你妈妈和你外婆做的，吃了我们就走。”我爸说完，走到房子的外面，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点着了火焰。
“妈妈他们去哪里了？”
“上街买菜去了，正好，我们趁现在这个机会走吧。”
“哦。”我回过头，坐在了餐桌旁，很快地就看向了面前的那碗油香满溢的珍珠粉。
这是一种经过了相当复杂的手动工序才能制作而成的面食，它看上去就像一粒一粒黄豆大小的玩意，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加上了猪肉末和乡下才有的茶树油，放入水中烹煮过后，它便成为了一道无数城里人都望尘莫及的珍馐佳肴。
这么好吃的东西，我理所应当地飞快干掉了它，随后，我穿好能外出的跑鞋，来到了已经抽完一根烟的老爸旁边。
“走。”我说。
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出去遛弯了，只要每次我爸从部队里休假回来，我们大概都要来一趟外婆家，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和汽车的烟尘，留下的只有那贴近自然的美好景象。
我不由得看向远处：小鸟在歌唱，花儿在绽放，邻居家的狗也在四处晃荡，田野里无数的秧苗在齐刷刷的成长，而一旁的桂花树也在不断地散发着清香，更远点的地方，一座又一座此起彼伏的绿色山峰环绕着这座乡村，既将清晨的太阳光挡在了前方，又将清新的空气填入了我们的心房。
这一切在城中都无法感觉到，这是独属于乡下的自然好风光。
在这样怡人的环境下，我们开启了这一天早上的旅程。
我爸很喜欢趁此机会带我出去转一转，不仅能够看到左邻右舍鸡犬相间的融洽画面，还可以走远一些，前往文明与自然的交界处，看看独属于这片大地的林中风景。
“嘿！”这时，一个街坊朝我爸打着招呼，他操着一口流利的白话，我虽然听不懂，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言语间的热情。
“哦，是这样的。”我爸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因此他用普通话回答道。“你们家也装修的挺好！”
此话一出，我立刻明白了几分——他们应该是在谈论政府帮当地人修建房屋的事情。
的确，自全面扶贫计划开展以来，越来越多的偏远山村都得到了国家的资助，我亲眼能见到，那些原本只有一层楼加一间小阁楼的茅草土砖房，在重建之后变成了三、四层楼高的漂亮别墅，这些在以往都是难以见到的。
接着，我爸又说：“什么？你们家的狗？哦，哦哦，我知道了。”
和街坊告别后，我们继续沿着乡村道路向前走。
我的思绪就这样被打断了，我问爸：“什么东西啊？什么狗？”
我爸转过了头：“他们家昨天丢了一条狗，听他们主人说，好像是快要疯了，所以自己离家出走了。”
“狂犬病吗？”
“是。”我爸点点头。“不过，他们还说，那可是一条好狗啊，很久之前防住了很多次小偷，而且也不挑食，什么都能吃，这下子快要死了，也知道不连累主人，自己一条狗默默的就离开了。”
“嗯。”我耐心地听着。“他是不是刚才叫我们小心点，别碰上那条狗了？”
“没有。”我爸说。“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走，我们去那边那条新修的路看看。”
“哦。”
我们沿着一条岔开的新建路，暂时离开了村子。
“哇哦，这些是……柏油马路吗？”我问。“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的来着。”
“对，我们这次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我爸说。
“什么？怎么可能？”我惊讶道。
“哼，你在后面睡觉，当然没看见了。”我爸轻笑道。“这条公路已经修到最近的高速路了，也就是说，以前我们得五个小时才到这里，现在两个半小时差不多就行了。”
我慢慢地点着头：“这发展还真够快的。”
“我们去对面的那家，长满了许多橘子的果园看看。”我爸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大片山丘说着。
“为什么要去那里看？”我问。
“嗯，我喜欢吃橘子，所以我还算感兴趣。”我爸直言道。
“那他们要是认为我们是去偷橘子的，怎么办？”
“呵，现在都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再说了，就算真的有果子，他们也不会介意我们吃几个的。”
“你小时候也这么干过吗？”我赶紧问爸道。
“那当然了。”爸略带骄傲地说。“只不过当时我们还小，不知道这玩意得熟了才能吃，结果……给胃吃出毛病了，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我们也就这样翻过了马路围栏，来到了那片果园之中。
“你看，这就是橘子树。”我爸指着这些和我差不多高的小树苗说道。“依我看，它们还需要个把（几个）年头才能长成树，不过现在它们也已经可以结果了，产量没那么高而已。”
“这样啊……”我仔细地看着路过的每一棵树，它们的叶片都是绿油油的，既没有出现我在生物课本中看见的那种“缺乏营养”的黄色边缘叶片，也没有见到有什么虫子爬在上面，因此，我个人认为这些树长的都还可以。
“这地方的主人给它们弄的不错啊。”我说。
“嗯，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闻到，嘶，他们应该用了农药才对。”
“啥？乡下的果园也用农药啊？”
“管这片果园的好像不是本地人，稍微远一些的哪个城市的老板吧，我听这里的人家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这样啊，那怪不得了。”我说。
来到了一处小山丘的顶端，我们爷俩在山丘的边缘坐了下来，这时我们发现，一旁的一颗橘子树上居然结出了一只黄澄澄的大橘子。
“哟。”我爸伸过手将它摘了下来，剥好皮以后拿了一半给我：“来，尝一尝。”
“靠，真有啊。”我兴奋地将橘瓣接到手中，但当它一入口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犯了一个大错误。
“咳咳！”我马上将橘子吐了出来。“这……这是什么玩意！又酸又涩，大部分还没有味道——这不和没成熟的橘子是一样的吗？”
“是的，因为这是早成果，也就是‘提早成熟的果实’。”我爸说。“现在不是橘子收获的季节，能结出这种果子的树，首先就有大问题。”
我再次看向了那棵橘子树，这才发现，原来树上的许多茎秆都已经开始发黄了，这明显是缺乏营养的表现（或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嗯，叶子也没怎么用心修剪过，哈，我看这片果园要不了几年就会坏完了。”我爸说。“管理的这么粗心，啊？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大意。”
“那……”我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呢？”
“哈哈哈哈哈——”我爸听了，马上大笑了起来。
随后，他说：“走吧，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啊，哦。”我站起了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准备打道回府了。
然而，就在这时，在我们旁边一侧的茂密树丛中，突然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似乎还有某种……动物的呜咽声。
我爸立刻警觉了起来，说：“喂，到我后面去。”
“什么？”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正是这一刻的迟疑，危险……就发生了。
“哗啦！”一条土黄色的狗突然从树丛之中奔袭而出，我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之时，那条狗就“嗷”地朝我扑了过来！
“玛德！”我爸赶紧抽出了腰间的一把军用匕首，然而，由于那条狗前扑产生的，强烈的冲击力，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又正好因为我们现在站在山丘顶上，于是我便“咻”地从山头连人带狗地摔了下去！
“沈晨星！”我爸看着掉下山丘的我——幸好这片用作果园的山丘已经通过挖掘机施工形成了类似“梯田”的分层地形，我虽然掉了下去，但也只是摔在了两米不到的下面那一层而已，并无大碍。
然而，那条狗却是切切实实地咬在了我下意识举起的右手手臂上，此时，我能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楚正通过手部神经，传遍全身，疼的我哇哇大叫。
“靠！”我爸纵身一跃，蹦到了和我相同的一层山丘，他抄起匕首，准备直接杀死那条疯狗。
然而，那狗不仅咬我咬得相当死，头还在不断地左右摆动，就像它之前在撕扯着那些入室行窃的盗贼一般，让他根本难以下手。
这时我爸突然急中生智，飞快地脱下外套，盖在了面前的狗头上，只见失去了目标的狗突然就呆住了不动，他便抓准机会，举起匕首，一刀就扎进了那疯狗的后脖颈处。
只听得“噼啦”的一声响，狗的脊椎一下就被刀给切开，随即，那疯狗就像失去了控制的电动娃娃一样，从我的手臂一翻身，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着，半晌没过就断了气。
“沈晨星！”我爸将摔倒在地上的我拉了起来，看着那淌血不止的伤口，我已然是慌张的不得了了。
“完了，完了！”我心中大骇。“是那条疯狗！我们正巧撞见了……真是倒霉啊……”
由于极度的恐惧，我甚至都开始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喂，沈晨星……”我爸见我失了魂的样子，立刻收回匕首，将我背了起来。
“抓稳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那边看看！”
而此时在背上的我，只是一个劲的想着，我可能真的……真的要活不久了……
这种可怕的念想虽然吓人，但我却并没有因此而打起精神来，我只感觉到我的大脑像着了火一般滚烫滚烫的，只是因为我爸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给绊了一下，我就因为这短暂的剧烈震动，忽地晕了过去……
“沈晨星……沈晨星！”我爸喊着我。“喂！醒醒，醒醒啊！”
“醒一醒，先生！”
“啊？！”我猛地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我还躺在那辆吉普车的后座上，只是这时，车上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了。
我看向了旁边，喘着气说：“符瑶？”
“嗯。”符瑶站在车旁，蹦蹦跳跳地替我打开了车门。“我们已经回来啦，先生！”
“回哪儿来了？”我还有些混沌地问道。
“嘿嘿，你爸的车技真厉害哟，居然真的在晚上到来之前，回到了崔尔维林！”
“是嘛……”我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此处明显是我们之前收治那些士兵的崔尔维林的那家大型医院——哈里森医院的大门外嘛！
“哦哦哦……”我说。“我们，没有再被夜灵袭击了？”
“嗯嗯，安全返回了哦。”
带着某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以及方才在梦中的那种……说不清的情绪，我突然一把就将符瑶抱了起来。
“诶？先生……”符瑶惊讶地说道。
“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啊啊啊！”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兴奋地大叫着。
对，我们逃出来了，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我们逃出来了。
在欢呼了一阵以后，由于周遭路人的奇怪目光，我这才停了下来，看着已经一片漆黑，只剩下点点星光的夜空，我问符瑶：
“爸去哪里了？”
“他在安顿伤员呢。”符瑶笑了起来。
我又看着手里的这把步枪：“我……应该把这把枪拿回去的对吧？”
“不不，他说了，这枪你就留着，真的是他让你留着的哦。”符瑶点点头。“话说回来，这把枪看上去真是帅呆啦。”
“呃，好吧，那……他还有说其它的什么吗？”
“哦，有的有的，他叫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其它的明天再说，唔……我想，我们去薇洛卡小姐家里，怎么样？”
“啊……又要麻烦她一晚上？”
“那，我们也可以陪着你爸，在医院过一晚上嘛。”
“这……”我想了想，说：“我爸他……会担心我的吧？”
“不会啦，他特意说过，要是你担心他，我就替他跟你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该去自己重新走一走我们之前走过的路了’，就……这么说啦。”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符瑶歪着头，说：“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呢，‘之前走过的路’？这会是有什么含义在里面吗？”
只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当符瑶再看向我的时候，我的双眼已经变得通红无比。
“先……先生？！”符瑶惊叫了一声，疑惑地走了过来。“你这是……”
“爸……”我在啜泣几声之后，眼睛就像开闸的水坝一般，大把大把的眼泪，就这样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