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长离开教堂后的几分钟里依然是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隐隐传来些许如释重负般的长叹和劫后余生般的深呼吸。
教堂房间里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倒在血泊里的女孩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地毯上的彩色花纹也被一片片鲜红色的印记染红，有着说不出的凄惨。
看着不远处满身密密麻麻带血鞭痕的波丽娜，吉妮惊恐地发现，她的双眼连眨都眨不了一下，颤抖的嘴唇蠕动半天也发不出一点声响，甚至连喉咙都难以上下滚动。
她害怕，她恐惧，她厌恶，同样地，她也同情，她也懊恼，她也愧疚。
她害怕珐琳修女，害怕她手中的黑色皮鞭，害怕这些惨无人道的痛苦会落到自己身上。
她恐惧，惧怕自己也会受到暴力和残忍的对待，变成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
她厌恶，厌恶一切肮脏和罪恶的东西。不管是恶行，恶举，还是种族。
明明……
明明已经确认过了，她可是……
为什么……
还是会心痛。
吉妮死死地咬着下唇，防止自己忍不住放声大哭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对于她这个妹妹一样的好朋友的质疑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在刻意疏远她们，孤立她们，敌视她们，除了远离她们两人外，还在不断劝她离开。
对于这些恶意满满的行为，她不以为意。
但是，这没由来的恶劣对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平淡，反而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积累和叠加，直到上周的某一天，彻底爆发。
“醒醒吧，她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她不属于我们，身体长得就和我们不一样。”
“那家伙是异族人。”
“异端一定会被审判的。”
“她会带来不幸。”
“你如果不远理她迟早也会被卷进去丢掉性命。”
孤立和诋毁的声音愈来愈多，也愈来愈大，大到她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她第一次站出来大声反驳。
“凭什么说她是异端？就凭你们张开嘴巴一说吗？我不信。拿出证据来，不然我可要揍你。”
“她身体结构和我们不一样，你看她的胸，才这么小就长这么大，搞不好屁股后面还有根尾巴什么的，万一是魔族或兽族的人，小心被圣骑士团追杀！”
“乱说，我不信。”
“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就亲眼去验证好了，事实会告诉你答案。”
就这样，在今天一早，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一旦确认了眼前这个和自己交好多年的犹如妹妹一般的好朋友是教会所审判的异端，无论她们之前相处的多么融洽，她也会坚决斩断这友情。
虽然心底渴望着这些流言蜚语都是谎话，但直到亲自确认过后——
今早房间内视线捕捉到的画面仍然清晰地刻在回忆里。
每天诵读的国联圣经经文再次涌入思绪。
神圣的造物主赋予女性胸部，目的是为了哺育和繁衍……作为母爱的象征，圣洁而高贵……过分饱满无异于对神圣的亵渎，此等族群绝非圣主的赦免……无论地区、无论种族，此等罪责都将接受审判！
她是异端！
她是异端！
她是异端！
内心中不断重复着呐喊，想要强迫自己继续决绝，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的思想一片混乱。
一种看不见的、来来去去的东西反复出现，旧好新怨在脑海中翻江倒海般倒腾，凌乱杂沓，毫无章法，四处乱窜。
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逐渐形成画面浮现出来，最终在某一个毅然决定下，撕破成了伤口，溢出痛苦。
如果说看到现在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波丽娜，她没有一点心疼的话，那一定是骗人的。此刻内心中的愧疚无论怎么也无法消除，就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她情绪的上空。
你为什么不反抗？
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火气，那吉妮都可以说服自己继续狠下心去对待。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甚至连自己故意往她身上泼脏水，她都只是惊愕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
傻子！
笨蛋！
为什么不冲我发脾气？
我可是那样可恶和粗暴地对你啊，你为什么不大声骂我，打我？！
可是，一个那样温和纯真的妹妹，怎么可能对她说出骂人之类的话语呢？
回想起她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艳阳高照。
教堂后院的厨房中，厨师大娘拿起盘子放上切好的黑麦面包，然后又浇上浓浓的鲜奶巧克力汤汁，，摆好乳酪和咸肉，把盘子旋转一圈打量，确认无误后，抬头正要吩咐什么，却看到了庭院栅栏外的一个小小身影。
“吉妮。”
“嗯？我在。”
听到厨师大娘的呼唤，后厨间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你去看看外面那个小女孩。”
厨师大娘指着院落外的身影，皱着眉说道。
“这么热的天，一直在太阳下晒着可是很容易晕倒的。”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女孩，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好像在做着什么事。不过因为她实在是太矮了，从矮篱笆栅栏看过去，只能看到得到那孩子低着头看东西，却看不见她在看什么。
“好的，我去看看。”
推开门，一阵热浪袭来，这个天的气温确实很容易中暑。吉妮加快脚步，穿过庭院来到了小女孩身边，才发现那孩子低头盯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瞧。
什么东西？是猫咪吗？
吉妮皱眉靠过去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拿东西果然是猫，却已经死了，看样子应该是被马车或是什么大家伙撞到了，然后在这炙热的天气下拖着身子想爬到庭院的树荫下，最后还没爬到这里就挂掉了。
不知道死了多久，黑乎乎的尸体在炎热的气温下已经发出阵阵的恶臭。
吉妮下意识的捂住鼻子，却发现小女孩依然一动不动地瞧着死猫，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这个小妹妹好像也怪怪的。
有点担心她，虽然不是很想靠近那只死猫，吉妮还是在她身边蹲下来，微笑开口。
“嗨，你好，我叫吉妮，就在旁边的教堂里，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说话声，小女孩终于抬起头看着她，没有回话，也没笑。
她，她好像洋娃娃一样，这个小妹妹真不是普通的漂亮。
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红色的瞳孔，柔软飞扬的黑发……
红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真少见。
之前她远远看就觉得这个小女孩长得很漂亮，现在近看更觉得这黑发红眼的小女孩漂亮得惊人，漂亮到可以用精致来形容。
“这是你的猫猫吗？”
虽然没得到回应，吉妮还是继续微笑。
小女孩还是没有反应，只是又把视线拉回到那只死猫身上。
嗯，这猫真的太臭了，她一阵反胃，却还是死命忍住，继续想和她聊上天。
“你喜欢猫猫吗？”
依旧无言，得到的回馈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吉妮想和她搭上话，继续耐着性子自言自语。
“我蛮喜欢小猫的，可惜它死掉了。”
没反应，没反应，还是没反应。
小女孩仍然低头看着那只死掉的猫。
不想放她一个人在这里看死猫看到天荒地老，吉妮不死心，轻轻伸手碰他，想要鼓励她一下。
“不然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才刚碰到她，那小女孩却像是被她吓到，一下子退了好几步，又因年纪太小脚步不稳跌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张小脸变得好白，赤红色的大眼睛万分惊恐，好像她打了她一样。
吉妮呆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连忙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恶意，请你别害怕。”
红色大眼睛依然瞪得老大，吉妮努力摆出和善的微笑，两人就这样在微妙的氛围下僵持了一段时间。
半晌后，吉妮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孩子听不懂我说的语言？
难道是外乡人？
“啊，惨了，我完全不会说外乡话耶。”
她干笑咕哝，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很抱歉打扰了你，请问是怎么回事？”
吉妮猛地一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像朵乌云一样挡住了炎炎烈日。
“我可没打她哦！”
吉妮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澄清，急急忙忙地进行着解释。
“呃，我是看到她在这里站了好久，出来看看才发现她在看死猫，这只猫已经发臭了，所以我才想说把它处理掉可能会好一点……另外，大叔，你怎么可以放任她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呢，要是她跑到马路上被车撞到了可怎么办？还有，我只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我不是故意要吓她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对她怎样——”
“别紧张，修女小姐，我没有说你对她怎样。”
魁梧壮硕的男人打断了她落落长的解释，朝那个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女孩走着娇小的步伐跑跳过来。
他们互相用着吉妮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交流。
男人问，小女孩有时点头，有时摇头，有时会说出一两个字或词语。
从头到尾，吉妮一个字都听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