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教堂后院的一间大屋子。
壁炉里面没有点火,连火灰也没有。
旁边的木架上摆放着修女们的鞋子,样式相同,大小不一致。
新的主教上任巡游,按照传统惯例,暗地里会给每一个神职人员一份精美的礼物。不管是见习修女也好,见习神父也好,都会提前在祈福室内摆放好自己的鞋子,等待圣主祈福的光临。
此刻,每只鞋子里都已经摆放好了一枚价值相当于农民耕种一个月所获的铜币,并且还是全新的铜币,灯光照射下明亮得晃眼的铜币。
如果可以更加仔细看过去的话,可以发现,最远离壁炉的黑暗角落里,一双粗陋不堪,满是脚印和尘土的小皮鞋里却是空空如也。
这正是波丽娜的鞋子。
不知道是因为幸运女神事先就没有准备在这双鞋子里丢入祝福,还是祝福被别有用心的人恶意拿走了。总之,现在的鞋子里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尽管这孩子不认为自己与其他孩子有什么区别,对于他人报以的敌视和偏见从来都没有灰心。仍然满怀希望地相信幸运女神不会辜负她的虔诚。
但次次的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这次也不例外。
朦胧的云雾遮挡了本就不太明亮的月色,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晚宴过后,打发走了诚挚的信徒和真挚礼拜的城镇居民,贝蒂丝修女盛情邀请新来的主教大人留到了后半夜喝点夜间茶。
如果不是为了作秀给在场的大家看,他们二人大不可必如此大费周章。贝蒂丝修女自然不必多说,久经风浪的她对于各种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都不会懈怠。而作为新上任的主教,由圣坛总部教皇钦点的人选,布鲁卡斯,虽然年纪轻轻仅仅三十出头,但如果没有点过人的处事能力,自然也不可能胜任这个重要的职位。二人都心知肚明这其实是一场拿不上台面的谈话,所以时间和场所也很自然地选择在了后半夜的教堂后院。
这几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共同答案。
教堂后院,茶水室。
室内的布置很简单,基本可以肯定这里就是用来进行私密谈话的地方。
房间的装潢十分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可以看得出原材料都是选的便宜货。二十平米的独间里只有一张小圆桌和两张沙发躺椅。门框上还有双重门锁的插槽,摆明了就是用来防止他人擅自闯入所设计的。
接过修女小姐递过来的盘子,贝蒂丝修女将两杯手磨咖啡端到了小圆桌上,同样还有作为点心的红枣抹茶青团,这是由地区特产红艾草和稻植的去壳种仁做出来的。毕竟是教会总部下放巡游的主教,面子这些必须要给到位。
“好了,你回去吧,记得把教堂的大门也锁上。”
依然还是面目慈祥的样子,和善地打发走了困意盎然的年轻修女。
修女小姐在二人的注视下彻底离开了房间。
嚓,嚓。
嘶。
呼——
点燃了一根香烟,布鲁卡斯主教将手中的火递给了老修女。两股浓郁的尼古丁渐渐升腾,弥漫在了房间中。
扯开祈祷服饰领口上的扣子,翘起了姿势更加舒适的二郎腿。
仅就交谈前的宴会阶段而言,老修女和他的配合可以说是非常愉快。
对于午宴时候送来的开胃甜点,不管是巧克力球还是断送巧克力球的这位甜点,他都非常满意。
不得不说,撕扯带有破洞的黑丝确实很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这对于长久浸泡在皇都环境的主教来说别有一番风韵。
“贝蒂丝修女,听说你对北边的市场颇有研究,有这回事吗?”
“哦?主教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呢?”
端起咖啡,老修女优雅地品了一口,苦涩中带有甜腻,混合了牛奶和红枣砂糖的咖啡一直是她最喜好的口味。
“拥有像贝蒂丝修女这样可以维系关系网、拓展实际业务长达几十年的骨干,确实是教会的幸运。”
摘下嘴中的香烟,长吐出一口烟圈。
老修女的眉宇时而紧簇,时而舒展。
沉默了长达三十秒。
“有点看不透呢,主教大人,您想说的是什么?”
“不必紧张,贝蒂丝修女。既然你我选择在这里进行坦诚交谈,就说明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而且——”
布鲁卡斯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银色的令牌,令牌上的教字闪闪发光。
“这也是教会的意思。”
随身携带着教会圣令牌,说明布鲁卡斯此行的所有动作都可以代表教会乃至教皇的主意,虽说主教可以有着自己的判断,但他刚刚所说的话未必就是假话,至少对于贝蒂丝修女来说,这场谈话已经算是起了一个不错的开头。
“既然如此,不知道主教大人对于我们这小小的格罗地区有什么指导意见呢?”
“指导当然谈不上,毕竟贝蒂丝修女才是主导格罗地区的话事人呐,我只是想分享给您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您无需对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进行怀疑,毕竟您的生意做的越好,对于教会也是更加有利的不是。”
“既然主教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实在没有理由不继续听下去。不过您刚才所说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教会的默许?”
“当然。”
布鲁卡斯丢掉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抬脚碾了两下隐隐冒着火星的光点,再次从烟盒中抽出两根香烟,递出一支送到老修女的面前,并伸手点燃了火光。
“国联体不会承认任何祖辈存在非国联体人种的畜生的身份和人权,即使是奴隶也不可能。但我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北边的市场貌似对于这些贱货的需求非常大,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对这些下等人种有着相当高的热情,尤其是稀有种,一度被炒到过令人咋舌的夸张地步。”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烟头上的灰,布鲁卡斯的眼中流露出贪婪的欲望。
他口中的贱货自然指的是异族人,那些身体特征明显有别于常人,有着棕红毛发,或是动物器官等的种族,早已被国联体人歧视到深入骨髓的程度。
就连教会都公开否认过这些异族人种存在的合法性。
当然,这些法律法规的实施在权力者的眼中也不过是敛财的手段罢了。就像现在,布鲁卡斯根本不在意这些下贱种族是否会被贩卖到世界的尽头去践踏或是屠杀,无论是进入工厂里像机器一样燃烧生命,还是被锁链套在农场里像牛羊一样进行耕种,亦或者被囚禁在地下室里成为富豪永久的玩物。这些都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只在乎在哪里可以得到最大的收益。放在之前,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下等人种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而现在,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项新的业务,新的渠道,新的机遇。赚钱的机遇。而拓展这项业务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他现在对于异族人的歧视,至少在表面上,被淡化了许多。
曾经看到头上牛角一样的人,或者是鱼鳞皮肤的人,布鲁卡斯都会恶心到反胃。而现在,当他再看到类似的异族人,貌似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移动的大袋金币,用来形容这些畜生无疑要比呕吐强上太多太多。
“那么,主教大人的意思?”
“我们没必要赶尽杀绝。贝蒂丝修女,相信您能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这些贱货现在已经不再那么“下贱”了。如果可以,尽可能多收集一些畜生圈养起来。当然,我了解到它们现在的处境——已经相当稀少,各个拍卖市场都在争先恐后地争夺。不过每当我晚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圣主仿佛都会闯入睡梦中来告诉我,在下一次的拍卖会上,这些抢手货的售价绝对会再上一个台阶。呼……贝蒂丝修女,请允许我平复一下心情,请问您了解上一次北边市场对于稀有种“珍珠人鱼”拍卖最后的成交价是多少吗? ”
贝蒂丝修女被布鲁卡斯投入的演讲吸引了进去,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了渴望的神色,眯起双眼,怔怔地摇了摇头。她确实不了解。
“三百万金币!”
布鲁卡斯主教舔了舔嘴唇,对于这个数字带给老修女的震撼程度非常满意。
“天主!”
贝蒂丝修女有设想过主教会说出何等高昂的数字,却没想到区区一个下贱种族竟然会被抬价到这种恐怖的地步。相比较于她现在手中的少女,这个价格已经不能说是天壤之别,简直可以用天堑鸿沟来形容。
不夸张地说,从她开始从事贩卖女童少女这项生意开始到现在,长达三十余年的实际业务,累计到现在也仅仅只比一百万多一点点。而黑市上稀有异族人一只就可以贩卖出上千女童都比肩不了的价格,更别说是贩卖奴隶身份的常规人种了。
在她所接触的黑市里,人种被分为了三六九等,下等的奴隶价值不值一提。没什么工作能力和姿色的孩童,不论男女,甚至换不来一袋米。这也是她从来不卖低于十二岁女孩的原因,实在太过廉价,完全是亏本的生意,这对任何商人和资本家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而当小孩具备一定的工作能力或是有一定的姿色的话,那么价格就会成倍上涨,男孩如果可以承受农场或工厂中的大部分体力劳动,又或者女孩具备一定的姿色和身段,通常都需要至少3枚甚至5枚金币才可以买得到。
要论价值最高的上等货色,这个时候就已经和男性没有任何关系了。即使再健壮的男性,哪怕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可以成为忠实的护身犬的奴隶,交易价值也不会超过三十枚金币。真正的天价只会存在于女性身上,样貌出众身材婀娜的女性,精通各种声乐舞蹈,通常交易价值都会上百。至于品相更加出色的商品,在贝蒂丝修女的记忆里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迄今为止交易过的最大额,一个来源于沙漠有着法老血统的女孩,擅长各种床技和乐器,最终以三千金币的价格被一位贸易商会的老板带走。
三千枚金币的重量甚至已经超过了这名少女的体重。
即便如此,三千枚金币和三百万枚金币,这之间的数量级差距还是令人望洋兴叹。
贝蒂丝修女彻底心动了。
从未有如此渴望过一个稀有异族人的心。
不管稀有不稀有,至少要先找到一个异族人。
异族人……
贝蒂丝修女恍然间,想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