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祷的余韵还在拱顶回荡，珐琳的牛皮鞭已经浸透了盐水。忏悔室石墙上摇曳的火把将五个跪着的身影拉成扭曲的蜘蛛，雪莉尔背后渗血的鞭痕在火光下宛如蠕动的蜈蚣。
“脱。”
这个单音节词在忏悔室激起回响时，雪莉尔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她颤抖着解开亚麻腰带，背后尚未结痂的鞭痕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其他四名小修女像被拔去羽毛的雏鸟般挤成一团，有个胆小的女孩尿湿了衬裙，淡黄色液体顺着青砖缝隙流向墙角的圣水池。
珐琳突然拽过最前排的短发修女，牛皮鞭在烛光下划出银弧。第一鞭抽在肩胛骨时，女孩的惨叫声撞上拱顶的圣母浮雕，惊飞了房间外站在树枝上的鸟儿。雪莉尔数着皮肉开裂的声响，发现修女长每次挥鞭都精准避开致命部位——就像她上个月给波丽娜制造“意外烫伤”时的手法。
“知道为什么用盐水吗？”
珐琳踩住短发修女试图蜷缩的脚踝，鞭稍卷起浸泡在木桶里的粗盐粒。
“为了让你们记住疼痛的滋味。”
沾满盐粒的鞭子抽在旧伤口的瞬间，雪莉尔似乎闻到了烤肉般的焦糊味。
当再次轮到雪莉尔时，地砖缝隙已经积起三指宽的血泊。
修女长突然用鞭柄抬起她的下巴，粗糙的牛皮鞭柄狠狠抵住喉咙部位的皮肤。
“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珐琳的银十字架耳坠刮过雪莉尔肿胀的脸颊，修女长袖口沾染的迷迭香混着血腥味钻进女孩的鼻腔。这个味道她们很熟悉，波丽娜身上一直都有，是擦拭伤口的消毒药酒的味道。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在哪里？
去年初雪那日，她把波丽娜推进结冰的喷泉时，珐琳修女分明站在回廊阴影里冲着她微笑。银剪刀绞断波丽娜黑发时的脆响、烛油滴在她苍白手背的滋滋声、甚至是上周打翻药碗时波丽娜条件反射的瑟缩，这些本该被褒奖的“赎罪”行为，怎么突然就成为了罪过？
回想起她揪住波丽娜修女服的衣领时，那个下贱种族赤红的瞳孔突然闪过妖异的金芒，简直和《圣经》上描述的吸血鬼眼球一模一样。更可恨的是绷带也裹不住的胸脯，明明才八岁年纪的身体，却偏偏长出了令所有成熟修女都垂涎的曲线——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模样，是恶魔寄生在皮囊里的证据！
肮脏的异族贱种……
还触犯戒律……
什么狗屁戒律！
之前她亲眼看见珐琳修女长在房间里翘着二郎腿，把《圣经》书页撕下来卷烟丝，那淡金色的经文在火焰中蜷缩的样子，和波丽娜被烧焦的黑发是多么的相似。
那么多人都对波丽娜进行过数不清的殴打和霸凌。
现在却偏偏和她说起触犯了戒律。
全都是狗屁！
装什么装！
“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瞧你们干的好事！要不是你们几个，我现在不会站在这里。在我眼里，你们和那个小杂种没什么区别。”
伴随着窒息的眩晕，猩咸的液体流入眼睛，珐琳修女的谩骂让雪莉尔似是终于明白了什么。
波丽娜依然还是那个该天杀的异族人，圣经写的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这场惩戒与戒律无关，不过是上位者被夺走机遇的迁怒。
那个红眼巨乳的贱货凭什么！
雪莉尔跪在浸透自己鲜血的地面上，后腰的鞭伤随着呼吸撕扯着神经。然而身上的剧痛即使被放大了无数倍，却也没有心中的羞辱、悲愤以及不甘，更加让她难以忍受。
珐琳修女长丢弃的牛皮鞭蜷缩在角落，像条吸饱了血的蟒蛇，鞭梢的血色鸢尾花纹章刺得她眼底生疼。
鞭稍突然缠住最年幼修女的脚踝，珐琳猛地一扯，女孩扑倒在潮湿的青砖地上。
“你们该感谢贝蒂丝修女的仁慈。”
她踩住女孩试图抓向圣水池的手。
“若是按我的规矩……”
忏悔室的门突然透进一线光，吉妮捧着药罐的身影在台阶上摇晃。这个总替波丽娜包扎伤口的褐发女孩僵在原地，药罐里的金盏花膏正散发出不合时宜的清香。
“滚去给那个杂种换药。”
珐琳甩出的鞭子抽碎吉妮脚边的陶片，飞溅的碎渣在她小腿划出血痕。
“记得用双倍剂量的药酒和圣油。”
撂下一句冰冷的话后，残暴的声音再次席卷到另一个人身上……
第二天。
修道院里。
波丽娜是被药膏的苦味唤醒的。
晨光穿过彩绘玻璃，在石膏圣母像的衣褶间投下细碎的菱形光斑。她试图蜷缩身体，却发现腰间缠着崭新的绷带——这显然不是吉妮潦草的手艺。
“别碰缝合线。”
莉塔的声音从药柜后方传来，侍女正在清点贴着黑色标签的玻璃瓶。
“贝蒂丝修女特意嘱咐要用金线缝合。”
波丽娜的指尖在绷带边缘停住。她能感觉到伤口深处有种奇异的麻痒，就像去年复活节埋在花园的蚕蛹正在破茧。
“把这个喝掉。”
莉塔将冒着热气的陶杯抵在她唇边，波丽娜闻到了掩盖在牛奶奶香下的甘菊味。当温热液体滑过喉管时，她错觉有珊瑚在血管里生长。
“为什么帮我包扎？”
波丽娜在莉塔转身时突然发问。她能够隐约的感觉到，这个总是低垂眉眼的侍女，看她的眼神和对待她的态度，不像贝蒂丝修女那么友善。尽管如此，却仍然对她小心翼翼地照料。
是因为贝蒂丝修女的缘故吗？
“贝蒂丝修女希望你在下个月的礼祭前痊愈。”
莉塔背对着她整理纱布卷，亚麻布匹展开时扬起细小的尘埃。
“然后，她说你可以开始学习技能了。前提条件是需要你的身体康复。”
波丽娜抚摸着双臂上新结的痂。
“您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讨厌我吗？”
波丽娜早就有了猜想，但还是想要知道答案，故意用上敬语，她发现莉塔的肩胛骨在粗布修女服下骤然绷紧。
侍女转身，突然猛地掀开她的被褥。波丽娜惊叫着蜷缩成团，却见莉塔只是掀开被褥，并没有做其他的，紧紧盯着她赤红色的眼睛。片刻后，视线下移到了她被绷带紧紧缠绕下相比于纤细腰肢更加波澜壮阔的胸围，眼神中不断迸发出对下等种族的歧视神色。
“因为你不该存在。”
莉塔的指甲抠进刺绣纹路，金线崩断时发出琴弦般的颤音。
“却又不得不存在。”
忽然想起了贝蒂丝修女临走前说过的话，莉塔瞬间恢复成低眉顺目的模样，将染血的纱布塞进波丽娜掌心。
“不要问太多，勤换药，伤口才不会化脓。”
叮嘱完这些，莉塔随即转身离开了房间。她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了，但无论如何也难以做到以平常心来看待这个生来就低贱的家伙，与她同处一室却还要照顾她情绪的要求简直令莉塔焦躁不安。
伴随着房间门关闭的声音，晨光中漂浮的尘埃落到了地面上。波丽娜盯着莉塔离去的方向，攥着纱布的手指关节发白，掌心的纱布出现五道湿润的褶皱。
这个贝蒂丝修女身边的侍女也是如此。
不知何时起，周围的人开始对她逐渐展现出不小的歧视和敌意。
她只是年纪小，并不代表脑子笨。
不该存在……
床头的玻璃药瓶折射出七彩光晕，波丽娜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玻璃表面分裂。上侧是见习修女孩童样貌的脸蛋，下侧却显现出超过成年女性上身的丰腴轮廓——就像上个月在后仓储备室瞥见几名成熟修女正在试穿的礼服，那些勒紧肋骨的丝绸与此刻绷带的压迫感如出一辙。
不知何时，门外传来见习修女们的嬉笑，波丽娜本能地蜷缩成团。那些曾与她共分圣饼的女孩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床铺上倒洗脚水的？
记忆闪回到圣灵降临节，当她捧着烛台走过长廊时，伴随着一声
“咣当——！”
铜盆落地的巨响。
原本没有任何言语交集的雪莉尔突然惊叫起来：
“你们看波丽娜的影子！”
这个向来跋扈的见习修女此刻却面色惊诧诡异。
月光下的剪影，她某个部位的阴影确实比旁边的人丰满太多太多，可她也不过才八岁啊。
八岁的孩童又怎么会有妇女般起伏的曲线？
她抚摸着锁骨下方，腰肢之上的部位，那里似乎比起三个月前又丰满了些许，被绷带封印的样子，仿佛是即将破土而出的果实般成熟。
礼祭……
技能……
波丽娜死死咬住枕头，直到尝到亚麻纤维的涩味。
整个教堂除了吉妮和贝蒂丝修女外，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
瓶中倒影，赤红色的瞳孔和圣经上描述的魔族吸血鬼模样一般无二。
我的眼睛……
药水钵的倒影里，赤色虹膜如同淬火的铁器。前些日子被雪莉尔推进水池时，那些嘲笑她“红眼妖怪”的见习修女们不会想到，这双被唾弃的眼睛此刻正在审视着被迫早熟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