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这就是早上八点前的教室常有的氛围。
因为没有老师，学生们也带着某种对新一天不切实际的小小期待来到学校。
实际上，只要是在学校，每天过得就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除非，有什么“超常规”的展开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揉捏起来。嘈杂的教室像是一根皮鞭，抽动着我本就疼痛的大脑。
“哦哈哟，陆鸣修，今天怎么来那么早？”
哗啦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了我的面前。
要说高大，那其实也只是相对女生的标准而言。在我们班，不，说全年级也不夸张，眼前这个金毛王子系美少女都绝对是女生里的身高第一，相比我而言，她只矮了2厘米。
但是，因为她经常穿着男性校服，还总是喜欢参加各种体育运动，饮食习惯也是清一色的优质蛋白……所以她的身材看起来又高又壮，视觉效果上甚至比很多男生看起来还要宏伟。
也正因为她那张不太像女孩的帅气脸颊和英俊的体态，她在学校里被很多女生称为“王子大人”，似乎有过很多女性追求者的样子。
或许也是因为她是外国人，或者说外国脸吧，很多女生都会感觉到新奇吧。这点就算是我也会觉得有些新鲜，该说不愧是大城市吗，生源就是丰富多样。
嘛，不过不知怎的，这家伙似乎很喜欢找我玩。我从转学过来的那天，她就自来熟地凑了过来，跟我谈天说地的，后来更熟了一点后，还大方地请我去她家里打游戏。
总之，在陆鸣修的视角里，她就是以“好兄弟”的身份与他相处的。
“早上好……”
不过，恕我无礼，今天实在是没太多精力跟她聊天。
我只能有气无力地回应她的问好，紧贴在太阳穴上的手指一刻也没有松弛。
“怎么啦这是，昨晚没睡好嘛？”
她没心没肺地拍着我的肩膀，像个男人一样哈哈大笑，说着的，就算作为她的朋友的我来说，也觉得这笑声多少有点吵了。
“真是的，迪沃克同学，请不要在陆鸣同学不好受的时候故意整蛊哟。“
就像是烦躁时的一股微风，一个轻柔的嗓音像是有魔力样的，瞬间拂去了我身上大半的不适。
“时雨……”
抬头望向迪沃克的身旁，一个体态娇小可人的少女站在那里，和迪沃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深棕色的直发，椭圆形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名沉稳又富有涵养的文学少女。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是我们班的班长，也是考试里年级前三的常客。
“早上好，陆鸣同学。”
与我对视，她用非常礼貌又温柔的笑容向我道了早安。
啊，忽然觉得一下子精神起来了。不论男女老少，看到这样的笑容都一定不会继续消沉下去的。
“啊，时雨，早上好。”
我尽量挤出一个微笑，时雨在我刚来的时候给了我不少帮助，说是我的恩人也不为过。
“所以，陆鸣你干嘛一大早就没精打采的啊。”
迪沃克倒是一直在意我刚才的状态，不过我可不认为她是真心在关心我。作为一个损友，多半是等着看我乐子呢吧。
“……我说了你信吗。”
“信呀，为什么不信。”
“昨天，昨天晚上，我一回到家，就发现有个女生坐在我家沙发上，穿着女仆装的那种。”
“我去，是不是你叫了上门服务结果自己忘记了啊。”
“再乱说我揍你喔。”
“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你接着讲。”
“那个家伙说是我的女仆，说要来服侍我的衣食住行。
她身边还有个带着她的人，是女仆会的女仆长，她说，是我的一个亲人替我雇了一个女佣，怕我孤单。”
“那不是挺好的嘛！你自己住肯定很无聊吧，有人陪你是天大的好事啊！”
光是听到我说的话，迪沃克就两眼放光了。
哼，这么喜欢的话，当时还不如把那个女人介绍给你当女仆比较好……让那种看起来就很恶劣的人好好料理你，呵呵呵……
“不，我拒绝了。”
“啊———？”
在我面前的两个人，同时发出了夸张的失望的叹气声。
有什么好失望的，本来也是跟她们无关的事情。
她们没有亲眼见到那家伙的诡异与无礼，就不会理解我作出这种决定的心情。
……不，就算那名女仆是一名彬彬有礼，温柔大方的女仆，嗯，就算我服侍我的是那名天蓝色头发的女仆长，我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陆鸣修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不接受任何人的叨扰，也不需要被别人像对待小孩一样伺候。
……一直独来独往的我，早就习惯孤独了。
“陆鸣同学，今天是你的值日，不要忘了哦。”
应班主任的提醒，今天我留下来打扫卫生，所以回去的时间会比平常要晚。
啊，真想赶紧回到我舒适的小窝里，就快点打扫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尽可能快地打扫完卫生，但尽管如此，太阳也即将沉下西边的地平线了。
我望着窗外的天空，苍白的天穹已经晕染上了神秘的黑色，就如同稀薄的墨水打翻在了白色的画纸上。
那么，接下来很快就是黑夜了吧，要在黑夜前赶紧回家。
不知怎的，今天我很顾虑黑夜的到来，仿佛身体的神经在自动逃避黑夜一样。
必须在天黑前回家才行。
不然的话。
我拿起书包，背在背上，顺手放好扫除用的工具，就赶紧快步离开了学校。
然而，尽管我认为我已经用我最快的速度离开学校了，为什么刚踏出学校的大门时，天边的“墨水”就比刚才浓重了很多呢……？
天黑的，是这么快的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表，指针还不到六点。
算了，是心理作用吧，从刚才开始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赶着天黑之前回家，可能是受到昨天那两个女人的影响了吧。
胡思乱想着，我迈开步伐，更快地往家的方向走。
奇怪，今天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按理来说，这正是下班的高峰时期。但是，非常反常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不，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只是，那些“人”，似乎都化为了“影”。黑压压的“影”，毫无生气地沿着街道挪动着。
不，街上的并不是“影”。
只是我，每迈出一步，天上的墨影就明显地更浓一笔，连照在地面上的苍白光芒都被那黑影夺去。
———我所见的，只是光被黑影夺走，掠杀后所留下的“尸体”。
光的尸体，多么奇妙的东西。
但是，此刻，任何的“奇妙”，都化为了“恐怖”。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在跑什么呢，就像是被狼追逐的兔子一样。
街上不是没有人吗，不管是身前，身后，还是两侧，明明都没有人的。
可为什么，我在上气不接下气地，逃跑呢？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天黑了。
就这样狼狈着，我意识到了我恐惧的根源。
刚才，在学校的时候，就想着天黑之前回家来着。
现在天黑了，我却还没到家。
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人的体力终究不是无穷无尽的，终于，筋疲力竭的我倒在了地上。
四周没有人烟，没有建筑，除了深邃的黑暗，什么都不剩下了。
是否连氧气都不剩下了呢，若不然，我怎会感到如此地窒息呢？
异样。
现在我遭遇的，绝对不是正常的情况——
“狼狈不堪呢，我的主人大人。”
顷刻。
先是看到一双结实的黑丝美腿，然后就听到了一个沉稳，年轻，又带着几分轻蔑的声音。
要说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高傲的富家千金，知书达理，深不可测，故此自然有着属于自己的一点气魄。
虽然她说着“主人大人”这种宣布主从关系的词语，但那语气仿佛在提醒我，主导权真正地掌握在谁的手里。
抬头仰望。
是她。是那个黑色的少女。
明明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了，她却如同打破了背景墙一样，五官，衣饰，有关她外表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美丽。
漆黑的秀发，绝美的脸颊。美丽不是对她的形容，而是她存在的代名词。
明明是，那样危险的存在——
“……黑曜……”
“哎呀，居然第二次见面就亲切地称呼我的名字呢，这我可真是担当不起。”
纤纤玉指，轻巧地触碰她柔软的嘴唇，她的嘴角漂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这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吧……天都黑成这样了，你不害怕吗？”
“啊咧，黑天有什么可怕的呢，明明是白天才更可怕吧。”
她眨着大眼睛，理所当然似地说着。
“不管对你来说哪个更可怕，你现在赶紧给我回家去！难道没有感觉到危险吗？！”
笨蛋，白痴。
这种时候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同类“，却急着把她往回赶。
明明多一个人的话，可以不那么害怕的。
事到如今，陆鸣修难道还在在意别人的安危吗？
“危险？嗯，对你来说，确实是挺危险的呢。
你难道忘了吗，有人告诉过你了吧。
‘你已经踏入’它们‘的世界了。”
话音刚落。
我的脊髓，突然像结冰了一样冰凉。
说是结冰便完全不够格，应该是，有人拿冰锥，在我的脊髓上胡乱地刺。
“后面”有什么东西。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是扭头过去——
“嗷嗷嗷嗷嗷啊嗷嗷嗷!!!!!”
咆哮。
那不是人的，而是兽的咆哮。
一头狼。
明明被黑影所包裹，但我却看到了一头狼的形状。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意识地将手臂挡出去，那狼的尖牙却毫不留情地咬穿了我的小臂。
这样的疼痛，一定连骨头都咬断了。我痛苦地尖叫，被这头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扑倒在了地上。
“所以我刚才就说了，你已经踏入’它们‘的世界了。
不想我在你身边的话，就该更小心才是嘛。”
黑曜就站在我的身旁，离我很近很近，但是，她却完全不准备对我伸出援手，只是悠闲地用手指，慢慢玩弄着她长长的发梢。
“啊！！你，你是不理解情况的吗？！不想和我一样的话就快跑啊！！”
我不想死，我想她救我。
尽管我知道，她或许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她表现得这么冷静，一定是被吓傻了。
但是，从刚才开始，我究竟在做什么？
明明我已自身难保，却时刻在关心她的安危？
……就好像，我的潜意识，我大脑的最深处，在迫使我做出这样的思想。
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是必须要关心的。不论何时，不论何地。
大脑在啜泣。
“……昨天的事，考虑清楚了吗？”
黑曜没有回应我，她只是慢慢蹲下来，双手托着下巴，微笑着面对我。
“什，什么事……？”
“……”
她没有说话，只是又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地，她的怀抱中多了一把长刀。
——漆黑，斑驳的刀鞘，末端像是沉入了虚空一样，变得支离破碎，但那碎片却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维系在一起，没有完全散开。
刀身呈现着最完美的弧度，黑亮的刀柄，被红得诡异，红得没有生气的红绳胡乱地缠绕。在刀柄的末端，那红绳直直地垂下，结成了一枚曼珠沙华样的花结。
若说那是刀，便太长，太粗了——至少在她娇小身材的映衬下，那刀体分明更像是一杆巨大的笔。
然而，那把刀在我的视野里，停留得相当短暂。
因为，她立马握住长刀，连带着刀鞘向我劈来———
“啊嗷嗷！！”
惨叫声很短促。
没有反应的空档，生命就这样简单地被夺去。
不，那样的东西，能否被称为是有生命的，都是一个问题。
我亲眼看着，那粗钝的刀鞘在狼影的身体上斩下了一道利落的断面。
连血都没看到地，那狼影就这样蒸发了。
“现在能把话说利索了吧。”
刀的主人，就那样，坐在了我的身旁。
并不像刚才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的肩膀，让出了我一半的视野，躺在地上的我，由此得以窥视到半分无垠的苍穹。
明月。
是啊，在什么时候，在漫天的黑幕之下，有这样一轮金色的月圆在闪耀呢。
如此，温暖，柔和的光芒……
分明就和她此刻的眼睛一样啊。
“和我，签订契约吧。”
十分简短地，她说出了自己的诉求。那个昨天就已经提出，却被我当场拒绝的要求，
“你已经踏入了无可回头的领域了，陆鸣修，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踏入，‘天使’的领域吗？”
曾几何时，早就有人在孩提时与我说过的事。
“对。
‘天使’，它们是确实存在着的。
掠夺着人类身体里蕴藏的生命力，那对于它们来说意味着纯粹的‘力量’的事物。
此刻，你已经成为了它们的猎物，而我却是有能力猎杀它们的猎人。”
“……如果我拒绝呢？”
“你没有权利拒绝唷。
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吗？”
立场。
在陷入这无边的漆黑时，我就该意识到自己的立场了。
我吸引了“天使”，并不是因为我今天做了什么特别的事，而是因为我的“体质”如此。
自孩提时期就是如此，只是我早已把那遥远又恐怖的记忆藏匿于心中。
“实话实说吧，我会找上你，只是看中了你这独特的体质，一比一般的人还要更吸引‘天使’。作为我狩猎的诱饵，想必是十分合适。
所以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利喔，我是猎人，绝对不会放弃一切有利于我狩猎的因素……
你现在被我绑架了。你必须和我签订契约，没有丝毫退缩余地与自由。”
多么，蛮不讲理的话语。
彻头彻尾的恶人，明明我已经深陷危机了，却还用刀鞘架在我的脖子上，用生命来威胁我妥协。
而且，她的能力，也明显超越了“魔法”的范畴。说不定她和她口中的“天使”是一类东西。
反派，恶役。我在心中早就给她定下了如此的定义。
可是，明明如此恶毒，如此任性的她，却引不起我的厌恶呢？
也许是因为我的本能在诉求着生命，所以此刻不得不对她妥协吧。
此时的我，真的对这种想法信以为真。
“……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没有多余的力气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让视觉存在于我脑海中的余地，我闭上眼睛，默认了她所说的一切。
看不见她的表情，或是动作，能听到的只有她起身时衣物摩擦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就是遍地的狼嚎。
“嗷———呜———”
狼（猎人）闻到的了血（猎物）的味道，便再也无法按捺内心。
“我早就说了，我们的‘共鸣’，是不会如此轻易弥散的……”
耳畔，响起了模糊的轻嗫。难以分辨她在说什么。
算了，怎样也好了。
陆鸣修的自由，此刻已经被这黑色的少女剥夺了。
——随后，便是刀刃出鞘的声音。
“嘶———”
无比丝滑，令人舒适的摩擦声，完全没有金属与木相抵时的生涩。
“那么，「契约」，就此达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