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在做梦吧。
那怎样都不像是现实中会出现的场景，头脑下意识地不愿去相信。
不必亲眼目睹，也知道自己正处于腥风血雨，因为，耳朵能听到刀砍断血肉的声音，鼻子也能清楚闻到难闻的血腥味。
被攻击过的小臂还在生疼，用很不礼貌的方式提醒我这是现实。
那么，这就是不是梦境，只是个很像梦境的现实。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也就接受了这一点。
不，若偏要说梦的话，“那时候”才真的像在做梦一样吧。
不知为何，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在昏倒前，我的意识沉到了许久未曾回忆起的远方——
大概是十年前，还是个不到8岁的孩童的陆鸣修，亲眼看到了“天使”。
那个在神话中作为神的使徒，为人类带来幸福与和谐的神明——这样的它们，在现世是不存在的。
我所见到的，只有一道模糊的轮廓。
仿佛是有人用很清淡的墨水勾勒在苍穹一样地，那轮廓静静地站在那里。瘦长的躯体，双腿与地平线交融，两只修长得有些惊悚的手臂毫无生气地垂落在膝盖两侧，椭圆形的头向左倾侧，僵硬地耷拉着，就好像，一个刚被绞刑处死的人，或者说，类人生物。
我很害怕。那是很自然的反应，仿佛人类的基因里早就刻下了对这种诡异生物的恐惧，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看到那身影的一刻，我却被吓得瘫软坐地。
“啊……啊啊啊……”
想要呼救，想要喊救命，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声带就是不听我的使唤。它只是自顾自地，在无谓地震动着。
很疼。只是看着那东西，我的眼球深处，应该就是神经连接的地方，就像刀割一样地疼。
心脏也仿佛彻底缩水而拧在一起的海绵，随着跳动一紧一紧地生疼。这样的疼痛，驱使着我的肢体不住地颤抖。
早已习惯了苍空白日下的清冷，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小鬼，你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干什么呢？”
然而，一个陌生的，低沉的女性声音，打断了我的恐惧。
那声音并非是使我安心，只是很粗暴地，蛮不讲理地打断了我恐惧的感情。因为那听似平静的语调下，好像隐藏了无穷无穷尽的“生命力”。
扭身，抬头。
一道红色的瀑布。
那是头发？还是凝固的血液瀑布？不，人的头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显然是女人长长的秀发。
但是，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头发，就好像血液一样的红色，仿佛强调着它是这世界上最纯正的红色一样，带着几分骄傲似地，在悠扬的微风下炫耀着。
“啊…啊啊……”
“噗，你这小鬼，难不成不会说话？”
女人笑了，并不只是在嘲笑或者戏弄我，那浮于她美丽面颊的微笑里，更多地带着抚慰和同情。
安心了。名为心脏的海绵，在看到那微笑的一刻重新充满了水。
这次不是恐惧感被打断，而是真正感到安心。
“我……我当然会说话的啊！”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被人误解是哑巴，有些不满地撅起嘴回应她。
“哈哈，那你刚才一直‘啊，啊’地做什么呢。”
“我，我害怕啊！”
“害怕？这里除了这片金色的草原，还有那个白得瘆人的太阳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刚出生不久的小鬼来说，太阳肯定是再正常不过的，那么难不成你是在害怕这些可爱的小草？”
“不是啊……你，难道你没看到天上的那个东西吗？”
“天上的东西？你看见什么了？”
她温柔的眼神里，稍微带上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你看嘛，就在太阳下面，那个又瘦又长的人影———”
我用手指天，把那个仍然存在于天际的“身影”指给她看。
她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后，温柔的微笑在此刻凝固。
“……？”
“小鬼，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她突然转身，双手捧住我的脸颊，用温和却带着坚硬的眼神与我直视。
这样形容或许很难理解，具体地说，她是害怕我被感染到不好的情绪，特意不流露出任何带有负面感情的神色。但是，从那清澈又纯美的淡蓝色眼睛中又可以读出一种确切的信息：
“虽然不必惊慌，也请尽快答复我，这并不是一般的事件。”
“没，没有……”
“很好，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喔，啊，包括我的存在也是，可不要跟任何人说你遇到过一个漂亮的红发大姐姐哦。”
说着，女人恢复了我刚见到她时的微笑，她像是在怜爱我似的，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随后，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等，等一下，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要走？”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如说，她完全没有准备回答我，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要走了。
“急什么，我明天还会来的，你也一样吧？”
“啊……”
她还会来。明天，只要还来到这片金黄的草坪，我就能再次见到她。
这样一想，我似乎多了一个来到这里的理由。对于孩提时的我来说，有理由做某事，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所以，第二天，第三天…她果然每天都按照当天立下的约定，来到了和初次相遇一样的地点。
洁白的苍穹下，两个体型差距有些大的身体并排而坐，小个子认真听着大个子的说话，听到了很多他从未知道的事情。
大个子是个令人感到清爽的女人。她和我进行过很多无意义的对话，那些话语我早已记不清楚，只有和她相处时，内心的温暖仍旧残留于心。
……而且小个子的家伙，还从大个子那里学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戏法——名为“魔法”的小魔术。
“你看到的东西，名字叫作‘天使’喔。”
那是她和他见面的第十天。今天的她，神情添增了几分前所未有的认真。
“哎？天使……”
“对，天使，是不是在童话故事里也见到过？”
“白色的，长着翅膀的神明……”
“错，那只是童话故事里的幻想。
在这个年代活着的人，怕是极少有人知道‘天使’的真面目吧。”
“那，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小笨蛋，不是就在你眼前摆着呢吗。”
这话确实——那个“身影”还挂在遥远的天际，和昨天的姿势完全一样。
真是的，一直保持一个姿势，难道身体不会酸吗。
身旁有了女人的存在，我似乎也多了不惧的余裕，甚至还在心里没心没肺地吐槽了起来。
“所以，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又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天边？”
“这个嘛，我也还不完全清楚呢，说到底，我也是在调查真相的旅途当中呀。”
赤红的发丝伴着微风拂过她温柔的侧颜，明明是那样年轻的容颜，我却不知怎的，能从中隐约察觉千百年的风霜。
“……那，我接下来的一辈子都要看着它度过吗？好可怕哦……”
“嗯，是这样哦。”
“啊？！”
刚才的那句话，与其疑问，其实更近似于撒娇——因为我知道，身旁的大人或许会有什么办法，来解决出现在我身上的“异样”。
但是，事与愿违地，她却微笑着承认了我的发问。
得到这样绝望的答复，我顿时傻了眼。
“小鬼，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修……”
“什么？”
“我说，我叫修啊。”
“姓氏呢？怎么会有人的名字有名无姓的啊。”
“我也不知道，懂事之前我就被爸爸扔到孤儿院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淡蓝色的双眼上下打量了我片刻，随之而来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无比温柔，暖融的笑：
“那，陆鸣修如何？”
沙沙的声音，仿佛是那成熟嗓音的伴奏，由金色的草在风的指挥下即兴演奏。
“为，为什么非要给我取个姓氏不可啊，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你也听见了吧，这沙沙的美妙歌声。
知道吗，泥土也会唱歌。现在我们听到的，就是来自大地的歌鸣。
我在这动听的旋律中与你相遇，这个姓氏便是为了纪念你我间的缘分哦。”
陆鸣。大地的啼鸣。这人造的姓氏当中，想必蕴藏了如此的含义。
“……姐姐，你要走了吗？”
“嗯，陆鸣修，接下来的时光，要靠你自己的力量度过了。
天边的天使，再过几天就会消失。但是既然你现在就能看到它，那么它的消失，也意味着你即将踏入‘它们’的世界。”
——不，或许在你看到它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踏入了。”
“你，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好怕……”
“呵……没有什么好怕的，陆鸣修。
缘分的根源，来自于‘共鸣’。人与人的相遇，全都是’共鸣‘所产生的表现。
虽然后面的路或许会有点艰苦……嘛，但那一定会让你觉得值得的，因为，你会遇到很多很多，与你产生‘共鸣’的家伙的。
想想看，你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孤独了，多美妙的事。”
“可是……我不想姐姐你走……”
“不行呀，时间快到了，我必须动身出发啦。
而且，也不是说以后完全没机会重逢了哦。
说不定，我于此与你相遇的那一刻，说不定也踏入了你的世界呢。”
她笑眯眯地回望着我，因为她已经准备离开这里，朝着我也不知道去向何处的彼方前行。
“不，等等！
……「引力」！”
我对着渐行渐远的她伸出手掌，用她教我的，非常基础的吸引魔法，试图挽留住她。
但很快，我就懊悔起了自己的愚蠢——她怎么可能被她亲手教授的魔法挽留住呢。
“那么，再会啦，陆鸣修。我们就在不知何处的远方再会吧。”
无法阻滞她的步伐，我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的背景，逐渐消失在金色的地平线。
“……不过，有个我最开始就想提的问题，嘛，现在似乎可以问出来啦。
虽然后来你都是为了和我见面才来，不过，最开始的时候，你是‘等候’着某个人，才会来到这里吧？”
………
明明，明明都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可是她的声音却仿佛从我的后背传来的一样。
就好像，她从背后抱住了我，嘴唇贴近了我的耳廓，用那样近的距离道出的轻语。
……我，陆鸣修，是为了“等候某人”，才在这片金黄的草坪上，无谓地望着天际吗……？
但是，既然如此，为何我一点，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到底，是在等候着谁呢？
———当我再次睁眼时，发现我正躺在自家卧室的床铺上，仿佛之前所闪回的记忆，只是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