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被雨帘倾覆,连同那个小旅馆在内的一整片区域全部塌陷,废墟堆积成为小山丘,四处散落着不熄的烈焰,在风雨中飘摇。
“结果如何?”一个猎人望向废墟说道,语气淡漠。
另一个猎人拿起一个罗盘,红光闪烁。“坏消息,人还活着。”
“啧啧,到底也还有个血皇的名号,也没指望一发龙息弹就将她送走。”
“二组那边什么情况?”
“他们动用了‘死寂之域’,目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那我们先开始我们的行动吧。”
四个身影向着废墟走去。
废墟之下。
当苏宁安再睁眼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片刺骨的寒凉,随后各种各样的疼痛传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散架了一般。疼痛中忽的混杂上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慌忙起身。
眼下的空间是被一个血红的球形法阵强行撑出来的,法阵外面就是碎裂的砖石,若非这个法阵,她即使没有被炸死那也得被废墟压死。外面在下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还不断有水滴渗下来,方才苏宁安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就是因为她躺在了积起的小水潭上。
法阵散发着赤红的幽光,苏宁安打量完周身的环境后看向这片小小空间里的另一人。
柯琳娜软软地靠在废墟边坐着。她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蔽了她的面容。苏宁安没法确定她的情况。犹豫片刻后,出声道:“那个…你…”她开了口,却哑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该以什么立场开口?她能说些什么?
“你知道…你们自己人的计划吗?”柯琳娜说道。同时,她尽力直了直身子,撩开额前的发丝,露出猩红的眼眸,带着些许笑意发问——她在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不知道。他们跟我说的是,我们身上有可以隔绝魔法的道具,不会…”不会被自己人的攻击伤害到。
但在事实面前,苏宁安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后面的话。
“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事实就是,你们几个就是纯正的敢死队,是那些人计划里的工具。你们拿自己的命达到他们的目的…甚至你们自己还不知情。”
“你这会儿没有杀掉我。”
“哈?特地费老大力气把你救下来,等你醒来再杀了?这是什么恶趣味?真是有够无聊的。”
“那你为什么…”好像不记仇呢……苏宁安心底浮现出柯琳娜被弩箭击中腿,被魔法光束轰击,最后甚至被自己捅了一刀的画面。
“炸弹落下那会儿你没有那种赴死者坚定决绝的眼神,你好像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呵,那未免太可笑了。”
“可我是…圣堂猎人啊。”苏宁安感觉喉咙有点发干。
“那又如何?炸弹落下那一刻,你就是一个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可怜虫罢了,蠢蛋…唔…咳咳…”柯琳娜说着,一个没忍住咳出血来。身为血族此刻却掌控不住自己的血,由此可见柯琳娜的状态很不好。
“你看上去不太好。”苏宁安无视了柯琳娜强硬的姿态与嘲讽,小声说道。
“行吧,是这样。四年了,我应该想到的。”柯琳娜说着,既然被看出来了,那她也懒得硬撑了,身子一仰靠在废墟上。这颗龙息弹的威力比四年前情报里描述的威力要大一些,估计是后来人们又做了什么改进迭代吧。柯琳娜默默检查自己的身体状态,这次真是…栽跟头栽大了啊。
高阶血族身体里会多出一个类似血槽的器官,这对于玩血的种族来说挺重要的,它可以储存血液,协助血液运转,或是构建释放以血为基础的魔法术式。此刻柯琳娜血槽里的血为了抵抗大爆炸已经几乎消耗殆尽,肉体创伤也很严重,可是由于失血严重,她甚至无法及时自愈。魔力倒是还有很多,可是没有鲜血供以驱役,魔力再多也没用。
“你的东西,还给你。”柯琳娜忽然说道,丢过来一把沾血的银剑。“我原以为你直到临死前都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与职责…结果是,你不知道自己将死。我这一刀挨的真是不值得。”柯琳娜毫不留情地说道。炸弹落下前的最后时刻,苏宁安所有的做法与反应柯琳娜都看在眼里。
“老实说,我没有想到圣堂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苏宁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也没有捡起地上的银剑,而是卸下了手臂上的弩,丢在了银剑上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她坐在了柯琳娜旁边。
“其实现在你可以杀了我去邀功。剩余的猎人应该正在挖废墟找我呢。”柯琳娜看了看苏宁安,也没有介意她坐在自己旁边。
“算了。我妈曾教育过我人要知恩图报,要善待恩人。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但至少我不应该再向你举起武器。”苏宁安也靠在法阵边,说起这些时,眼底泛上一丝朦胧,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
“听你这么说你不是伊利亚公国的人吧。这倒是很像东方人会说的话。”
“是,我来自九牧,人界东方最强大的国家。”
“听语气,你很自豪。你自豪自己出身九牧,但你为何来到这里?伊利亚公国在人界南域,离九牧如此遥远。”
“虽然我是九牧人没错,但只是边塞村庄。村子里的人们半耕半牧,日子过的不说很好,也算自给自足怡然自得。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村子被一伙血族的人摧毁了。灾难到来时,村里人把为数不多的马给了我们这些孩子让我们骑马离开…等血族离开后我折返回去时,所有留下的人,包括我的父母,无一人幸存。我还在森林边缘找到了我姐姐的尸体。除了我,没有人敢回来。我一个人花了十天时间,亲手安葬了他们。”说起这些时,苏宁安声音有些发颤。
“所以你千里迢迢跑来这边要当圣堂猎人,是吗?”
“是…”
“呵呵…”柯琳娜苦笑两声,“所以你印象中的血族是怎么样的?”
面对柯琳娜的问题,这一次苏宁安选择了沉默。或者说,犹疑。
“不用管我那什么血皇的身份,我现在也杀不了你。我现在…几乎动弹不得。你就直说吧。”
“我…我曾觉得血族是一伙残忍嗜杀的暴徒,有血族在的地方就有流血,冲突,混乱。我曾认为血族是不应存在的物种。”苏宁安别开视线说道,言语很是不客气。
“为什么要强调‘曾经’?”但是柯琳娜在她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别扭,也有些像是赌气。
“因为我发现你好像与我对血族的印象相悖。从九牧到伊利亚公国,我见过许多血族。尽管你的眼睛也是血红色,但我感觉你和我见过的那些血族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但反正就是不太一样。”
“是吗?其实你说的没错,血族确实残暴嗜杀。但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天性使然,更是因为,血族…没有自己的家。你去过魔界吗?知道血族在哪儿吗?”
“没有。地图上说血族在魔界南域。”
“是,血族是在魔界南域没错。但那仅仅是血族的地盘,地界,仅此而已。事实上,血族没有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家。血族族群庞大,却要依靠战争冲突而活。更多的血族是以近乎雇佣兵的形式存在的,知道吗。他们手上染上血不是为了自己吃饱,更多的是为他们自己活着找个目标、找个原因,找个活法——去受幕后之人所驱使去杀掉谁,而后转头又被自己的同族受别人驱使杀死。我从血皇之女到现任血皇,我见过那么多血族,我发现血族人不是要靠杀戮作食,也不是为了佣金什么的,而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活着,就学起身边人去当雇佣兵,就能填饱肚子,有目标地活着,尽管是沐浴在杀戮中,但可能是天性使然,却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是血族自身给了血族的人们这种活法。包括屠戮你家乡的那伙血族。估计也是受了谁的指使抱着某某目的去制造杀戮与混乱。”
“我…我从未想过这么多…”
“如果你有兴趣去魔界南域走一遭,自己去看看,你自然会明白。”
“我?去血族的地界?我是人类啊。”
“是人类又怎样?魔界的南域什么种族都有,人类、魔族、恶魔、甚至精灵矮人什么的,都是来我们血族‘谈生意的’。同样的,血族人大多不会饿肚子,因此他们更在乎下一次行动,雇主的目标,而不是闲杂人等。”
“……”
“或者说,你可以试着去找一座城。一座名叫‘赞帕戴尔’的城市。那会是血族的第一座城,不过也有可能是最后一座…唔,咳,咳…”柯琳娜突然眉头一皱,警惕地站起身,但很快又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怎…怎么了?”看到这一幕,苏宁安也有点不安道。
柯琳娜看向苏宁安片刻,忽然笑出声,“你紧张什么,上面全是圣堂的人。他们挖开这里找到我,死的会是我又不是你。”柯琳娜抬头看向废墟,“你们人类还真是… ”
她感知到废墟上面又展开了一个专门针对血族的大型法阵——“斥血之域”。法阵的威力由法阵品阶决定,所有以血为基础的术式,施术者的实力低于法阵品阶就无法释放术法,高于法阵品阶则会被妨碍,使术法不能流畅运转。而正在柯琳娜上方展开的术法估计就是由那些精英猎人展开的,品阶很高。
但很快,她感到自己神智凝滞一瞬,再度感知时,发现头顶又多了一个顶级法阵:“死寂之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