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你啊，我...我打算...”
看着自己一直想找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苏宁安又惊讶又有些欢喜，乍一时有点儿语无伦次。
“别紧张，别紧张——放轻松。我说过的，这座城欢迎所有人的到来。我记得你叫...宁安？”柯琳娜说着，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这次是在明曦的天地间，是在微凉的晨风中，再一次见到这般轻松明媚且干净的笑容，蓦然间，苏宁安发现自己心跳似乎真的和缓了下来。
“啊，没错，我叫苏宁安，来自九牧。”苏宁安终是回应道，也还予柯琳娜笑容。
“好啊，欢迎你的到来哦。我听说，你之前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这...嗯...嗯。我想追随你，作为你的部下，这个...这个可以吗？”一提到自己的想法，苏宁安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毕竟她曾经的身份是视异族为死敌的“猎人”，她着实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接纳。
柯琳娜也注意到了苏宁安异样的紧张，于是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道：“在此之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面对我，提起这些事情时，会如此紧张呢？”
“虽然...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但我得坦诚些，算是...算是我的诚意：我以前亲手杀过些异族的人，包括血族，有作为流浪之人的迫不得已，也有作为圣堂猎人的职责所在...也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不管怎么说，我手上还是沾染过血族的血，我...我不确定我可不可以...”苏宁安低着头说着，持剑的手也将剑刃收起，放在了腰侧。
柯琳娜听此，走到湖边，脱下鞋坐下，纤细的小腿浸没在了湖中，漾起阵阵涟漪。湖水澄澈如明镜，又是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浅浅的可以看到水底的鹅卵石。
苏宁安犹豫了一下，也是跟了上去，蹲在了柯琳娜身边。
这确实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特别是对于柯琳娜而言。因为她是血族，也是血皇，至少她自认为，她的立场应是不可动摇的。
但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放弃苏宁安。苏宁安，这是一个多么真诚，坦率，单纯的女孩。她会是一个非常可靠，非常值得信赖的帮手。
朝阳已至，日光漫上大地，也照耀着柯琳娜。她不习惯被太阳照着，这会给她一种若有若无的灼痛感。但此刻她需要这种阵痛帮助自己维系思绪的清晰，按照血族的作息规律，这会儿她已经是在“熬夜”了。
“那么，宁安，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呢？或者说，你为什么会放弃人族的领域，来到我们魔域呢？”
“因为...人类那边我有点待不下去了，那里大抵不适合我，特别是，我自己被丢进一场谎言里，被满不在乎地作为消耗品。我看到了太多...难看的东西，所以我想在这边看看。”
“那么，要是我也把你当做棋子，让你舍生忘死地去达成我的目标呢？那么会不会以后某一天，你发现魔域这边...不对，应该说你感觉这边待不下去后，你又会怎么做？再一次一走了之？最后呢，人类那边不一定全是好人，那么我们魔域这边就全是好人吗？也许我作为异族给你的感觉很好，但我代表不了所有的魔域异族，它们中也不乏狡诈恶徒。”
“那么说，我还是没有被接受吗...”倒也不像是这样，苏宁安内心想到。
“不，我们此刻探讨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或许没有发觉，你很勇敢，不畏惧前行，勇于踏入生活中的迷雾或是风暴。但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你缺乏信念，宁安。”
“缺乏信念？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想想，宁安。在遇见我之前，你是因为故土的悲剧，才将斩杀异族作为目标活着，前行，从东边的九牧一直到西南的伊利亚公国。活着的目标，这种东西在内心呆久了就会变成信念。因为这个信念，你在作战时很是勇敢，也让你自己有被我救下的机会。”柯琳娜转头看着苏宁安恬静又略带些懵懂的脸庞，竟是有一种教育小辈的感觉。不过柯琳娜内心还是更加把她当做朋友的。
“可是，在我带你揭穿圣堂的计划，又向你展示了异族同你印象中不一样的一面，你的信念有些崩塌了，离开是自然而然。可是在那之后呢？直到你现在呢？你有没有一个要为之前行的目标，或是信念呢？你在...为活着而活着吗？”柯琳娜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哪怕实力再强大，也是脆弱不堪的。”
这番话让苏宁安有些无言以对。更多是思想上，她有些跟不上。
和柯琳娜不一样，柯琳娜作为血族皇女，血族国库中的资源她多多少少可以享受一些的，其中就包括书籍，以及一定程度的教育。但是苏宁安，从边域小村，到荒野，到城夕的阴影，再到圣堂的教文，她的知识储备极为有限；尽管受圣堂教文影响，她用词还不算粗俗，但在哲学思想方面，那就是野蛮生长，未被开发的一片荒野。比起逻辑道理，她更擅长在察言观色中找到自己与人交流时进退的位置。
一如此时此刻，她对于柯琳娜所说的“信念”什么的不甚知之，也不太理解她言语中“强大”与“脆弱”的矛盾。
但她发现，似乎自始至终，她还没有拒绝自己的意思。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把柯琳娜带出的话题再拉回去——她甚至跟不上柯琳娜的思维，只能沉默以对。
不过柯琳娜并未过多为难她，转而继续说道：“至于你之前说过，你手上沾染过异族的血...”柯琳娜摇了摇头，“只是立场与身份问题罢了。你在人类某国的军队里，你就需要对其他国家的军人兵刃相向，不死不休；你在圣堂里，就需要对异族亮起兵刃；你若是异族某个皇麾下的士兵，就需要对人类亮出獠牙。可是这么多挥刀相向之间的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怨呢？都只是被身后的种种理由推着往前，你，我或是谁，都是这样的。这不是我们的错。重要的是延伸向远方的路与选择。用古旧的仇恨制造新鲜的仇恨，只会将双方一起拖进同一片深渊。”
柯琳娜浅浅叹了口气，站在岸边，小腿带起的水花溅落，为岸边碧草添了些许露珠。随后柯琳娜向苏宁安伸出了手。
苏宁安这次没有犹豫，搭上了柯琳娜的手，被柯琳娜拉起身。这时，她拉住苏宁安的手，手势一变，改为了握手。
“最后的最后，我可没有说过，不准你来追随我这种话哦。欢迎你来到赞帕戴尔城，也欢迎你来到我身边，苏宁安。”柯琳娜说道，但又马上神情认真地说道：“不过，你需要尽快找到一个目标，这个目标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够让你期待每一个明天的到来，让你有活下去，动起来的理由，直到它变成你的信念，或是信念的一部分。哪怕这个目标...应该说哪怕你会因此离开这座城，我也不会介意。只是，不要为我而活，不要为别人而活，要为自己而前行。”
湖边的树梢上，一只乌鸦脑袋微微颤动，树下二人的身影映在它的眼瞳中。
“有趣，实在是有趣。这个世界上，竟还有着如此真诚的人...你叫...柯琳娜，是吗？嗯...看来，计划有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