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踏啦。”
“喂等等，手机！跑什么呀。”
可能才跑出两步，少女就把住了弥虹依的手腕，没怎么用力就拉住了弥虹依。少女松开手，弯腰去捡弥虹依掉落的手机，弥虹依也乖巧地低着头站在原地。
“那个…我，对不……”面对面交流与弥虹依相当不贴合，没有完整思考，只能一字一顿地斟酌用词，更别说面对这和自己不像在同一个星球的人。
但弥虹依的声音很快就被少女兴奋的话语逼停了，“你是我的粉丝吗☆！”
少女把捡起的手机几乎要按到弥虹依脸上，屏幕中是弥虹依刚点开的“FoR_WoNder”的主页。
“嗯…算是……”比起否定或肯定，模棱两可的答案更好说出口。
然后昵称为“WoNder”的少女把提着的袋子放到地上，把手机塞给弥虹依，接着双手紧紧握住了弥虹依的右手，歪头做出笑脸，露出了点牙齿。
可能是“WoNder”她刚才跑得比较激烈，柔软的手心包裹着弥虹依冰凉的手，分享炽热的体温，还摸得出弹Bass弹出的茧子。
现在稍微想想总有些不可思议，从那工地到这条人行地道要一百多米吧，还有两个路口，却又能于此相汇。本以为这么毫不相关的两人就此别过，那等梦幻的场面，一般人一生的行程规划上估计碰不上几次。
“那个…我偷看你……”
“还在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什么坏人。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坏人。”笑着说着她轻晃了一下弥虹依的手，就把自己的手给放开。
“WoNder”把背后琴包右侧的肩带脱下，左臂夹着肩带给后背腾出空间靠到墙上，一屁股坐到地上揉了揉肩膀，双腿在地上不安分地晃荡，踢到了之前就放到地上的束口袋，悠哉悠哉地敲出咣咣咣的声音，里面装的大概是那盏补光灯和支架。
她吐了口粗气，“哎呀，没注意天气。琴包这么重跑起来真累。”
她又瞧了瞧干站在原地的弥虹依，示意着把头向右边的空地撇了两撇。但弥虹依并未响应她，只是捏出尴尬的微笑，附和地说着，“淋到雨了可不好，音调会不准嘛…”
“WoNder”也只能自顾自地念起来，“对了。YouTube我也有账号，视频基本是同步的。想想有些烦…很多视频里，简介明明有写还总有人问‘是不是日本的、韩国的’，那些人都咋想的……”
“……”
这样的节奏估计持续不了多久，终会被潮闷的雨冲散，弥虹依心里也感到不自在的湿热，感觉像做错事却又不自觉地隐瞒过去，这样轻薄的对话敌不过这个空间。
“对不起…”
“WoNder”疑惑地将头转像弥虹依，是情绪发出的微波先一步传达到了吗，她也不再说话。
“我不是你的粉丝，只是刚才看你的Bass才…关注的……”
弥虹依话毕，心理才终于肯放过自己，才敢看向“WoNder”的眼睛。
只见“WoNder”她收起笑容，闭着双唇酝酿着，但又突然绷不住正经的表情，比之前更没有架子地笑了出来，别开表情甩了甩手，“搞什么嘛…这不一样嘛，不如说更好了。”
“对我的Bass一见钟情啦……嘻嘻☆。别站着了，不好说话。”
“哦嗯…”弥虹依靠墙退到一米的社交距离，才蹲坐到墙根下。
“你觉得怎么样，我的Bass。”
弥虹依躲过“WoNder”投来的刺眼视线，低头看着抱在手里的手机，羞涩地嘀咕着，“就觉得…很厉害。不只是Bass……”
“哼哼，感觉到了嘛☆。”“WoNder”凑过来一点，“那么，你就做为我的特别粉丝吧～”
说完后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她突然警觉到了什么似的挺了挺脖子，一个侧身把半个身子冲了过来大幅拉近距离，伸手碰了碰弥虹依的指尖，“你也会弹琴吗？”
“那是…小学时父母让我学过。”
“骗人，那样茧早褪掉了。我还以为之前握手是错觉呢。”
“哎…偶尔会弹弹，木吉他而已。谢谢…”
弥虹依仍抱着双手，但有些满足地摸着左手指尖的茧。一时也迷惑，自己一直以来在掩藏什么。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在做什么。因为…普通人不会傍晚跑到工地吧。”语气没有之前那么激烈，就像把语言模块一直接着的效果器给关掉了，但旋律仍在她的风格上。
“不知道，这种真的能算努力吗。”这回她是真的不知坚持的模板应该是怎样，只是重复试错，拼成短暂的小节，但如今足以承认这些是值得祝贺的。
“当然是在努力啊，不知不觉就会坚持下去了。”“WoNder”说着说着看向了地道的灯光。“觉得坚持不下去的话…可以找些同好啊，搞个乐队什么的。”
“乐队？你在搞乐队吗？”
不知道怎么就把乐队一事拉到了话题里。仅凭感觉，“WoNder”言语中的旋律似乎也如此有些误差，不那么连贯了。虽然仅是凭感觉。
“不不，我是一个人在玩。你就当是前辈的建议好了。”
“哦…”
那对话间的错音，令恍惚的耳畔在惊觉中也醒了过来，注意到那朦胧的雨声已经褪去。对方大概也和她一样察觉到了，只见“WoNder”站起拍拍裤子，说，“雨小了。”
“嗯。”弥虹依也跟着起来，前后甩了下腿，蹲了会儿脚有些酸。
“WoNder”又恢复了笑颜，回到了那迷人的奇迹般的旋律，兴致盎然地向弥虹依问索起，“这边，有什么live house吗，我刚搬来这附近。”
“不知道…只看过两场，最近的估计古城区那边…去找论坛问呀，我没那么资深…”
“想着问熟悉本地的人比较方便嘛。那么…再见……对了，还没问我特别粉丝的名字呢。”
“弥虹依。再见。”弥虹依答到，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WoNder”她重新背好琴包，捡起地面的束口袋，然后晃了晃整只手臂，连带着头发都摇摆起来，不留死角地展现出那张笑脸。
“好，Bye bye☆~”
迎着从上方灌入的吸饱了湿气的冷风，她就这样跳上了人行地道的出入口。
那双红鞋踏上视野里最高的那级台阶，进到那片已经入夜的天空下。为什么自己总感觉像是错过什么，因为没有终点的地标，目光所及便都是方向随机的道路令人不知所措。
会再见吗，又能再见几次，就像无法抓住梦中偶得的无形灵感。剩下的是自己的时间，尽管满是迷茫，她也不太想把这份烦躁带回家就这么完了。
弥虹依向着地道的另一边走去，如果要回家的话，出地道左转很快就到，可她现在始终踩着右侧的盲道，驼着满脑的思绪，脚步也些许凝滞。
走上台阶才想起用手机，向着家人群里发了个理由，“遇到同学了，晚点回来。”同时注意到仅过了七分钟。
越向外走着，打字中的屏幕就看着越来越亮，点击发送的一刻抬头，所见的又是崭新的黑暗，双眼又要重新适应这份微薄的光线。
间隔的路灯在一旁宽敞的国道上晕出不均匀的光斑，顺着涟漪状的光路，那最显眼的是排列着明亮招牌的商场。她喜欢，有行进着的人们的地方，那更能体会到存在的实感。
遥望那里明亮的建筑，好在记忆能够填补其间被黑夜所抹去的距离感，这确实是能在下一场可能的阵雨到来前赶过去的长度。抬起脚跟就已经做好决定，但还是再注意了眼手机。
——“没事，家里的事不用担心的。”爸爸发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家里的事”指的大概是有个妈妈那边的亲戚因为搬家之类事宜，要暂住到她们家里，不过在他们来之前弥虹依就已经出门了，估计现在也不需要弥虹依去打招呼什么的，只是礼貌地应付也不麻烦。
就算携带着几撮摆烂的态度，漫步着感受着无垠空气中的自我，迈出脚步本身肯定也是为了达成什么。
……
几家商场的装饰灯围起十字路口，将从马路延出的广场拢入光中，砖石上的雨渍也浮起一层光晕。
尽管这处商业区并不算吸金，周边不少新的商场连招商都招不到，只是搭起华丽光带的气氛组，但其中最早建成的最盈利的商场，也就是弥虹依眼下这块果然还是热闹的。
周五晚的公共空间聚起人们的闲谈声，沿着稀疏的人流，那里是地下商场的入口。又是地下的设施吗，是因为那更能积蓄氛围感吗。
穿过入口的玻璃幕墙，感到是否被雨浸泡过的空气差别确实很大。走上几个台阶到扶梯上，有点年岁的机器吃力地运转，缓缓下降，看着眼前逐渐展开的地下商场。
独自浏览着门店间来往的人群，呆愣地注视着其中的一家琴行，这时对向上升的扶梯那儿，突然间像是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弥虹依？”
凭借几分侥幸的期待抬起头，但所见并不是想象的那样。那是个绑着长马尾的女生，在向上的扶梯的下方移来。
她认识那个女生，只是个同班同学。
举起摸着扶手带的左手准备回应这个招呼，而此时向下的自己和上升的对方刚好到达扶梯的同一水平线，对方就也主动地伸出手——“啪！”刚好在交汇点击了个掌。
弥虹依对这莫名其妙组出的连招打得一愣一愣，而对方却趁势头贱笑着说，“你不是去外面补课了吗～”
弥虹依稍微把名字和脸对了一下，记起对方是住在这片的商住楼里，因为没有晚自习提前放学时偶尔会搭上同一班公交车。
而后弥虹依却有些难开口，顾忌着下句话的分寸，简称“不熟”。没有学校这一介质，看见的这才是真实的距离吗。
对方也反应过来了吗，笑容渗出些酸涩，算是从与世隔绝的学校下降到社会中而有些醉氧吗，清醒过来的二人也是互相递出苦笑。
而站在对方同一级扶梯的女人却又和蔼地笑着招招手，大概是家长。
弥虹依下了，耳朵却不经意在意着上方流下的对话——“霖霖，是认识的吗。”“嗯，同班的。”
然后弥虹依就匆匆向前走，终未对那间普通的琴行付出过多兴趣，因为已经发现那和小学时音乐机构里一样摆的是老三样的乐器，被过往一段段的刻板印象影响，想到的不再是单纯的音乐。
人流带着傍晚的松弛，就算在舒适的灯光里慢悠悠地往前趟，进路也留有一片余裕。
逛逛卖玩具的卖零食的，看着一家家门店的装潢和主题，她仅持有十多年记忆都能看出其变迁，这不可爱吗。虽然她也只是近几年才注意到这点。
千禧年一代果然对人造光有更高的亲和力，乐意接受那些一同沐浴在人造光下的新鲜事物，仿佛它们就和未来是一样理所应当地存在着的。
三百米的距离逛完刚好足了兴致，走到尽头的空地。最里面明亮的地铁出入口渗出断断续续的人流，转角处的面包店飘出诱人的面包味，只是知道这味道是香氛发出用来吸引顾客的后，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正中间的扶梯则通到上方的商场地上部分，想着差不多该回去了，登上扶梯回到地表，双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挤开玻璃大门，被蘸着雨水的厚重晚风冲了一脸，都要忘记刚下过雨。
外面还是和来时一样的天色，无论阴晴的黑天让人没有时间概念。而稍走几步，在道路的转角，仅凭轮廓就再次识别到了熟悉个黑色的马尾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