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朴素的白床上，病恹恹的少女抬起枯瘦惨白的手，伸向正坐在床边木椅上专心调和草药的黑袍药剂师。
在指尖将要触碰到他的额头之时，少女俏皮的扬起嘴角，鼓足力气用手指弹了一下。
被弹到脑袋的药剂师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稍稍抬起头，用遍布血丝的微红眼睛瞪了她一眼，佯装生气轻声斥责道：
“还有精神戏弄我，不然你来和药？”
“诶嘿，好啊，我想放点糖进去～”
听到少女的“小心思”，药剂师闭上眼睛，顿了两秒后发出低沉的指令：
“……躺好。”
少女微笑着听从了他的话，病弱的身躯平躺在床板上，目光却依旧在他脸上停留。
帮她扯了扯被子，药剂师支起僵硬的身子缓缓站立。
他无法满足她的愿望，这药和少女的生活一样苦涩难忍，这是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
更可悲的是，它并不能起到完全医治的效果，仅能拖延时间罢了。
既然如此，是否要选择“放弃”？
放弃她的生命，放弃救人的信念……
最后看了一眼少女，将那虚弱但仍留有童真的笑容记在心里，药剂师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
他姓祈山，名仁，是这山脚城镇中唯一的药剂师。
“唯一”并不代表稀有，因为药剂作为常用商品，很多地方都有得卖。
比起商人的货源，祈山仁更偏向于不会治疗法术的医生。
这也是他一直执着于救人的原因。
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仁穿过走廊，回到了他的书房。
药剂理论、草药图鉴、杂病全书……本应整齐的摆放在书架上的上百本书，如今却散乱的堆在地上，简直一片狼藉。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入屋内，让整个房间显得没有那么昏暗，但无法改变环境的压抑。
老师将书房送给他的几年来，他从未将这里变得如此不堪入目。
同样的，这几年，他也从未遇到过无法医好的病人。
认真和药，完成医治，这再平常不过的逻辑关系，被打破后是如此的令人崩溃。
空洞的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几个书架，最后停留在了最后一个书架上。
那里还摆着寥寥几本未翻过的书。
自从收留了那位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的少女——丝雫，祈山仁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将整个书房里看过的、没看过的书都大致翻了一遍，现在只剩下这几本。
除去极其短暂的用餐、睡眠、如厕时间，仁这几周一直在翻书、和药中度过。
可是，依旧无能为力……
说来也是，将丝雫留下的她的母亲说过，这病连收费昂贵的治疗术士都医不好。
自己一个没什么名气的药剂师，又如何能治？
之所以还没完全放弃希望，是因为印象中老师曾对他说，“这世上没有治不好的病，若是迷茫了，就到书房多翻翻书吧。”
仁相信老师说的话，但这份信任随着一次次毫无收获的合上书本，逐渐要被绝望磨灭殆尽了。
脚步避开地上堆积的书，仁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本源医术·上册》，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的呼出。
他心想着：“翻完这几本，就彻底放弃吧”，却又无比希望能在这最后的机会中找到答案。
精神集中在死板的文字中，寂静的房间内，时间无情的从身旁悄然路过。
一本，两本，三本……
仁发癫似的扬起嘴角，呼应内心深渊里无声的嗤笑。
这最后几本书，分明是在讲他一辈子也学不会的治疗法术啊！
从书名里无法辨别，是因为使用简单的治疗法术是医生的基本能力。
所谓最后的希望，反而让仁深刻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废物药剂师。
厚重的书本从手中摔落，最后的书架终究是空了。
紧**口，感受到代表着“善良”的同理心被撕裂、碾碎。
他痛恨自己，不仅是因为无能为力，更是因为无能为力所导致的后果。
曾信誓旦旦的对丝雫承诺过会让她痊愈，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也渐渐建立了信任的关系。
结果到最后，却发现根本无法阻止病情恶化，那自己强塞给她的活下去的希望岂不是完全成了笑话！
亲眼见过丝雫浑身难受却又不愿妥协时露出的苦涩笑容，也亲耳听过她眼里有光的诉说对未来的愿景。
她说，如果能从死神手里溜走，她想成为一名虔诚又强大的修女，像传说中那位参与讨伐魔王的籁雅修女一样。
仁倒是很想问问，想成为修女的纯真少女，为何会被神明抛弃？
罢了，自己医术不精，怨不得神明……
他低下头瘫跪在地上，不再自我怀疑，而是已经完全否认了一切，万念俱灰。
绝望的死寂中，忽然响起微小的翻页声。
原以为是风吹动了书页，但这翻页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仁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淡蓝色的点点荧光不知何时充斥在整个房间内，地上的书本缓缓向上漂浮，时而旋转，时而快速翻动。
如此诡异的景象，却在蓝色荧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梦如幻。
仁身处这怪异现象的中心，一脸茫然的被闪烁着的微弱光芒笼罩。
仔细看，发现蓝色荧光是从每本书的缝隙中飞出来的，像具有生命一样，慢慢向他的位置靠拢。
从未经历过这种梦幻场面，而且还是处于崩溃之时，仁咽了咽口水，喃喃自语道：
“魔法？还是神、神迹？”
宛如星空，从眼睛闪烁进心灵，本能的想伸出手，却忘记心已在刚刚死去，只得像个木偶一动不动的注视着。
然而，虽然仁没有要触碰的动作，这光点却反过来要“触碰”到他了。
还在犹豫要不要躲开时，面前汇聚的光团忽的传出柔和空灵的女声：
“一点小戏法而已，吓到你啦？”
即使这声音很小，即使许久没有听到过，但仁还是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的这是谁的声音。
他愕然的抬起头，眼中闪着的泪光在颤动，身体不再僵硬，但暂时还做不到站起身。
脸庞传来温热的指尖触感，仁不敢相信面前是久别的重要之人。
于是他开口试探着呼唤道：
“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