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克兰邑，仍旧是往日那般宁静祥和。
白日的炽热随着夕烧渐冷的霞光缓缓退却，青色的薄雾渐渐升腾缭绕在一望无际的翠色田野上，随着晚风与屋舍中的缕缕炊烟形成一片翻腾的雾霭浪潮。
半边橙红的太阳静悄悄的趴在地平线上，活脱脱像位上课时睡着的孩子，在迷梦中渐渐失去平衡，朝着桌椅外的区域缓缓滑下，直到整张脸蛋彻底离开名为大地的青葱桌面。
红日沉落，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却在这近乎彻底斜照的夕色下投出一道冗长的黑影，影后的烟尘被残霞的余光映透，如同航船行驶时飘扬的水雾。
马车内的少女戴着圣洁的修女面纱，靠在窗边瞧着不断向后飞掠而去的景色。
“师傅，天赋测试的事情，交给本地的神父和基层修女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您非得亲自跑一趟？”她看着克兰邑村口那棵标志性的大花椰菜，不对，大橡树：“还偏偏跑来东境的这么一个穷乡僻壤。”
“斯蒂芬妮。”被少女唤作师傅的修女淡淡道：“你还是这般静不下心，用心去感受圣光的指引，不要只是局限于眼见和耳闻，万事万物的运作都有其可循之道。”
“是是是…安德烈娅师傅教训的是。”斯蒂芬妮瞧一眼戴着银白色雕花眼罩，身着教廷司铎袍服，如雕像般坐在身旁的安德烈娅：“那为什么师傅不把眼罩摘下来？这样您就可以和我一样用眼见去感受世界了。”
“屏蔽部分的感官能让我更敏锐的感受到力量的流动，而力量的流动中，便是众神的预示和指引。”她抬手轻拍斯蒂芬妮的肩：“你还年轻，待你触及黄金阶，能够更深的明晰圣光奥义，也便明白我所说之事。”
“那我也不会跟师傅一样，用意义不明的罩子把眼睛遮住。”斯蒂芬妮撇撇嘴：“一点都不圣洁，反而看上去涩涩的，哪里像是信仰圣光之人该有的样子。”
安德烈娅脸上挂上慈爱且有些无奈的笑容：“斯蒂芬妮，不要总是被表象蒙蔽，只要信仰圣光…”
…
休伊叼着烟斗，轻轻嗤出一口灰雾，手指轻轻在橡木桌面上敲击着。
沉默半晌，他抬眼看向桌前捧着杯子，嘴唇咬着杯壁发呆的阿瑞蒂尔：“明天就要去参加教廷测试了吗？”
“是。”阿瑞蒂尔扰弄着杯中的水纹，用舌头轻轻抚弄着杯子边沿，仿佛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弥瑞尔哥哥的嘴唇——不过，在弥瑞尔成为见习骑士离开家前，这杯子也的确是弥瑞尔在使用。
“教廷的路，可不见得是什么平坦通途啊。”休伊低吟一句，拿起烟斗在桌沿磕了磕，抖出其中的烟灰。“不论男女，只要成为教廷的一员，便算作将身心全副献给众神，沐浴在圣光之中，此生便不再可能与异性成婚结合。”
“更别提成为修女后的清规戒律。”
阿瑞蒂尔咬着杯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水中吹出乌鲁乌鲁的声音。
原来加入教廷后不能和异性结合成婚啊。
反正弥瑞尔哥哥现在跟我又不是异性，教廷只说神职人员不能和异性成婚，又没说不能…
至于诅咒。
阿瑞蒂尔挠了挠头。
要不还是不解开了吧？
看着阿瑞蒂尔这纯真可爱，无忧无虑的样子，虽不是老父亲却胜似老父亲的休伊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可腿终归是长在阿瑞蒂尔身上，哪怕他再关心，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阿瑞蒂尔往哪个犄角旮旯跑，都不是休伊所能掌握的。
“我已经决定好了。”阿瑞蒂尔微微坐直身子，停止在杯子里吹泡泡：“为了弥瑞尔哥哥，我一定会尽我一切努力，哪怕在那之后无法与弥瑞尔哥哥相伴终生，我也要去争取那微渺的希望。”
“唉，年轻人。”休伊再叹了口气，一脸‘年轻人还是太年轻’的感慨。
一直拿着抹布擦桌子擦柜子的苏茜停下手中的动作，瞪一眼休伊：“呵，你年轻时候是个什么熊样，我可…”
“哎好好好。”休伊立刻服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路…”
苏茜这才收声，拿起抹布慢吞吞的挪进厨房，响起一阵濯洗的哗啦水声。
看看默不作声瞅着烟斗的休伊叔叔，阿瑞蒂尔抱着杯子缓缓靠到窗边，远远望向科洛弗庄园的方向。
阴云已是和深青天空一般冷色，在晚风撩拨下张牙舞爪，像是撒入清水的墨汁，遮盖住地平线上残存的最后一抹橙色霞光。
她注意到，在那霞光残存的部分，有一个像是马车的黑色孤影，朝着克兰邑的方向缓缓而来。
一位实力接近13阶，隐隐摸到钻石阶门槛的司铎修女，以及一位白银阶卫道修女，二人从阿卡迪亚王城远道而来，缘由竟然是为了主持克兰邑的天赋测试。
要不是两位贵客的马车已然停在克兰邑修道院门前，恐怕一直坚守在克兰邑修道院的布罗德里克神父会以为这是村里哪个欠收拾的小屁孩策划的恶作剧。
“圣光与您同在。”布罗德里克礼貌的向面前的两位修女行礼。“事发仓促，因此为二位安排的下榻之地或许并不如王都那般…称心如意，但…”
“神父先生言重了，你我修行之人，不必过多拘泥于俗世之物。”
“是我狭隘了…那我带两位去下榻的旅店？”
安德烈娅微笑颔首，示意布罗德里克在前方带路。
布罗德里克有些感慨的看看安德烈娅和斯蒂芬妮，自己天赋平平，穷尽半生也不过是通过训练超越普通人的界限，停滞在6阶巅峰，距离白银半步之遥却再无法寸进。
而眼前少女模样的斯蒂芬妮，却是已然触及白银阶的卫道修女，她的师傅更是一位13阶的司铎修女。
人和人天赋之间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大啊。
不过，布罗德里克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时常独自在修道院中对着田野发呆，自怨自艾的家伙，岁月给予他的阅历让他已经认清了自我，也接受了自我。
至少，在克兰邑这样一个闲适的地方养老，以令人尊重的神父身份就此度过余生，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反正自己人微言轻，即便有事发生，教廷上面的来人也不会在意自己的意见，就像上次科洛弗家族的那位大小姐遇到的祸事一样。
布罗德里克前脚得知，后脚就知道教廷派来调查此事的书记官已是收工回府。
出于职责，布罗德里克还是提问道：
“司铎大人，您前来克兰邑一事，是否需要我向科洛弗伯爵知会一声？得知您的到来，他或许会为教廷在上次事情中提供的帮助表示感谢，而且那一位遭到外神信徒诅咒的女仆，或许…”
科洛弗伯爵…
安德烈娅想到来时远远望见的那座宏伟庄园，轻轻摇头：“不必。”
“我仅代表教廷主持测试仪式，并不打算节外生枝。”她看向远处的天空：“至于那位女仆，既然书记官给予她选择加入教廷的自由，那么她自会在愿意的时候加入。”
“是，司铎大人。”布罗德里克鞠躬，悄声告退。
安德烈娅长久的盯着远处翻腾的墨色云霞和苍青天空。
就像山雨欲来前的潮湿沉闷，她始终觉得有股莫名的阴影缭绕在心头，就像天空中随风缓缓浪涌的云雾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