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科洛弗伯爵平淡的眼眸却是泛出一丝涟漪。
他翻看着手中弥瑞尔的档案资料。
休伊家的独子，见习骑士，在外神教徒的献祭中救下埃德雯，得到教廷司铎的看重和邀约，坚守在埃德雯身边的贴身女仆……
将弥瑞尔看做埃德雯的一部分？可是埃德雯在他心中又是一个如何的形象呢？贵族间利益交换的联姻筹码？科洛弗家族中臭名昭著的恶役千金？还是疏于陪伴，有所亏欠的亲生女儿？
他瞥一眼此前卡米拉家族还有东境另外几个家族提及贵族间联姻与他们家族中适龄青年的信件，竟一时有些做不出决定。
贵族间的委以虚蛇，尔虞我诈，已经让科洛弗伯爵在数十年的家主生涯中丧失作为一个父亲的温和与慈爱。
家族中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筹码，只要能够让科洛弗家族继续常青，外嫁自己的女儿又算得上什么？让长子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又算得上什么？
用联姻换取利益，靠血脉联结完成家族间的结盟，这在贵族间非常普遍。
而科洛弗家族赖以生存的葡萄酒业，高度依赖于东境的各大商会的运输，没有他们的协助，东境优质的葡萄酒便不能出现在王都各大高级宴会的餐桌上，而是静悄悄的堆放在宽广的酒窖中，给家族的现金流造成沉重的打击。
虽说不至于将科洛弗家族彻底打垮，但失掉这笔收入，整个家族的生活质量都会大幅下降，变得拮据起来。
这些商会大部分又以财力雄厚的卡米拉商会为首。
按科洛弗伯爵过去的想法，如果埃德雯继续这样在家中无法无天下去，他可能真的会决定在不久后的宴会上当众接受卡米拉家族的提议，以联姻换取对方商会的全力支持。
毕竟在阿卡迪亚王国，贵族嫁娶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像卡米拉家族这样靠着矿产发家的暴发户家族，即便他们用重金从王室手中砸出一个伯爵爵位，即便他们拥有远超其他东境伯爵家族的财富。
那些老牌的传统贵族也不会选择将子女与卡米拉家族联姻：粗鄙的暴发户，怎么能有资格和我们这些有贵族底蕴的老绅士们同桌吃饭？贱民就是贱民，哪怕有钱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卡米拉家族迫切需要一个融入所谓贵族上流圈子的机会，学着贵族们的样子将暴发的财富以家族为传承继承下去，联姻便是最好最简单的入圈方法之一。
而无法无天，一点都不淑女的埃德雯大概率不会被其他贵族接纳，在科洛弗伯爵眼中，裹带着利益交换的联姻便是她最后的价值。
哪怕科洛弗伯爵自认埃德雯的无法无天跟他疏于管教有直接关系，并对埃德雯心怀歉疚，但在家族利益面前，任何感情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直到弥瑞尔以埃德雯贴身女仆的身份横空出世。
按照贵族的约定俗成，联姻时贴身女仆应当跟随女主人一起去往对方家族。
把一个科洛弗家族好不容易从见习骑士培养起来的天才连带着自己的乖女儿一起拱手送给卡米拉家族？还只是为了换取对方商会的些许支持？
甚至还可能让弥瑞尔的青梅竹马，那位在教廷或许前途无量的少女为联姻的决定而仇恨科洛弗家族，并因此招致那位教廷司铎的反感：弥瑞尔忠心耿耿留在你们家族，结果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说卖就给卖了？还跟埃德雯打包一起？
科洛弗伯爵在家庭层面上虽然薄情，但他不蠢，这种赔本的买卖怎么可能做？
更何况…
他看一眼面前的档案资料。
埃德雯和弥瑞尔之间“伴侣关系”的传闻，就是从卡米拉商会传出来的，他知晓这件事后，便对传播此事的卡米拉家族颇有微词。
想来也是，若是大家都知道埃德雯是一个跟贴身女仆搞禁忌关系，连贵族最重视的尊卑有序都不放在眼里的恶役大小姐，还有哪个传统伯爵家族会愿意让家中的嫡子跟其联姻？
最后可不就只剩下卡米拉家族这样的暴发户了吗？说不准到时候人家倒打一耙，反过来用这个事让科洛弗伯爵为此做出让步都不是不可能。
到底是下层暴发户，玩盘外招都这么毫不遮掩。
科洛弗伯爵端起咖啡，咕嘟嘟喝了几口。
究竟是选择家族贸易短期的安稳而联姻，还是冲着弥瑞尔未定的前途，赌上一把？哪怕付出家族资产大幅缩水，回归拮据俭朴的代价？
一周内掌握二式剑型，短短一月实力从黑铁阶跃升到青铜，忠于埃德雯、忠于科洛弗家族的见习骑士，光是面对这些描述，他都不得不赞叹一句：“前途无量”。
唯一的问题是，这份“无量的前途”，对科洛弗家族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他既不愿意放弃这份“可能光明的未来”，却又有些缺乏做出选择的决心。
科洛弗伯爵摇摇头，似是在嘲讽自己的软弱。他放下手中的稿纸，靠在在椅子上，抬起的视线自然而然望向墙上挂着的初代科洛弗伯爵的画像。
巨大的画幅虽然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泛久，但其上的画像仍旧清晰有力，其上的男人披坚执锐，眼神坚毅，仿佛叙说着数百年前的光辉与荣耀。
画像旁的剑架上，静静的陈列着初代伯爵的佩剑，正是这柄剑，在初代伯爵手中，从那个血与火的岁月里硬生生杀出一片属于科洛弗家族的天地。
科洛弗伯爵的目光长长的停驻在佩剑上，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的沉默着。几分钟后，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埃德雯和弥瑞尔此时吃过早餐，在一众女仆和佣人的目送下离开餐厅。
“怎么样？埃德雯主人？”弥瑞尔用手帕擦拭着埃德雯还沾着些面包屑的嘴角，邀功似的炫耀道：“先前的侍奉，您还满意吧？那些女仆还有西尔维娅姐，可都是看呆了哦。”
“满意。”埃德雯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波动。“本小姐正打算夸你刚刚做的好呢，你可不要太得意忘形哦，弥瑞尔？”
“放心啦，埃德雯主人~”
“距离你开始训练，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对吗？”埃德雯背着手走在弥瑞尔前面。
“是的，埃德雯主人。”弥瑞尔收起方才给埃德雯揩嘴的手帕。
埃德雯只是轻轻点点头，背着手走在弥瑞尔前面。
埃德雯主人问我有没有时间…？
应该只是随口搭茬的问一句吧？
她有些忐忑的低头看一眼，感受一下腿间的触觉，全部装备都静悄悄的待在远处，宁静的像是无风的湖泊。
弥瑞尔看着埃德雯的背影，快步小跑着紧跟上去，却老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怎么老觉得这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