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佛城佩卡区,独栋远航水手酒吧,暖黄色调下的名品龙舌兰渗出两三滴冷水。
“所以说啊,资本家真的是混蛋——中的混蛋啊!”
再好的爵士乐也挡不住言语中的酒后怒意。
吧台前的少女舌头有些打结,她那掩藏在灰发之下的琥珀色双眼迷离地看着过半的现调酒,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整个世界都病了,我也病了,它和我一样连蹲下系鞋带的力气都没有,你说是吧,半精灵美人?”
在灰发少女面前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夹克的银发半精灵女性,高耸的鼻梁与蔚蓝色的双眼构成了绝美面容,但她似乎并不怎么想和旁边的灰发人类少女对话。
“你今天穿的是高跟鞋。”
她只是这么回应着,像是说了个冷笑话。
“谁在意呢,我是说,谁就不能放纵一下?”少女撑着手臂靠近了对方,“总不能低下头问问我的高跟鞋,嘿,你愿意被一双黑丝脚踩上吗,还是说白丝?”
“我没穿过丝袜。”
灰发少女哈哈大笑:“真稀奇,明明半精灵人都是那么爱打扮。”
“也有例外。”
“不!一个例外都没有。”灰发少女伸出食指,指向半精灵,“听着,我叫笛墨,笛墨·杨,先暂时放下对这个姓氏的偏见,来猜猜看我的职业?”
半精灵摸着手边那装满牛奶的马克杯,低眉道:“酒鬼?”
“猜对啦!可惜没有奖励。”自称笛墨的少女摇晃着食指,“准确来说,是一个时不时变身为酒鬼的法医,今晚我将为您讲述过去三天里我所做的无用功。”
半精灵眯起双眼,神情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你是巡查总局的?”
“谁说不是呢,但重点不是这个。”笛墨轻轻地拍了拍吧台桌面,“你,我,粉红骷髅,对的没错,都是十八岁的年龄,嗯哼,但我们三个人,有一个人已经没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半精灵四下环顾,并没有看到所谓的第三人。
“她很可爱,雀斑在她脸上简直就是加分项,但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应该被淹死在马桶里的半精灵资本家,人模狗样,把她骗到了公寓里,然后,然后……”
笛墨伸手抹了抹鼻涕,声泪俱下:“尸体被扔进了下水道,细菌加速滋生,加上被水浸泡,等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形成巨人观,雀斑……雀斑已经看不见了呜呜呜呜。”
半精灵摩挲着手指,她一改之前的冷淡,在吧台后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笛墨。
“噗——谢谢,好多了。”
“嗯。”
“呐,你说,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笛墨手里捏着揩过鼻涕的纸巾,“我什么都做不到,只是机械地从事着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职业。”
“诸葛亮是谁?”
“那不重要!”笛墨一摆手,“重要的是,我永远无法成为吟游诗人或者是小说家了。”
“有关系吗?”
“当然有,难道你没有对人生这个词有着自己的理解吗?”
半精灵抿了一口牛奶,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奶渍。
“人生,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战争。”
笛墨微微一笑,她坐直了身子,俯身过去,右手摸上了半精灵那嫩滑的脸蛋。
她的拇指抹在对方的嘴角上,在半精灵那张看上去有些惊愕的面庞前,坏笑道:“我不知道我为你打的掩护算不算合格,总之,你要跟踪的那个人,似乎准备出门了。”
半精灵如梦初醒,她捏着笛墨的手,转头看向酒吧门口,一个灰狼半兽人已经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她没有多说什么,留下马克杯离开了酒吧。
笛墨目送着她离开,接着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残留的牛奶。
“酒保,再来一……人呢?”
听到笛墨的呼喊,隔壁卡座上坐着的一名棕发帅气男子看到笛墨孤独地坐在吧台前,便手持酒杯走了过来。
一股烟味的他露出迷人的眼神道:“嘿美女,一个人啊?”
笛墨都懒得搭理他,双手捂着肚子道:“啊呀,要拉屎了,好急好急。”
趁着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笛墨径直朝着酒吧厕所冲了过去,高跟鞋的声音啪嗒啪嗒响着。
进门,反锁,确定对方没跟上来,她松了口气,走向厕所的窗户并打开通风。
味道不怎么好,笛墨想着,估计酒吧的厕所几百年没人清洗过了。
醉意被赛佛城的寒风吹散了不少,理智逐渐回到大脑。
说到底,喝酒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一瓶即将转化成尿液的谷物饮料罢了,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
她只是沉迷这种逃避的感觉,哪怕一刻也好,忘记掉过去的事情,忘记掉自己所承担的一切……
来一根吗?
她问着自己,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女士香烟。
最后她还是摇摇头,把香烟扔进马桶,送入下水道。
从今天开始,戒烟戒酒!
吹了大概十几分钟,窗外的风逐渐变得小了一些,这个时间段就算是有轨马车都已经停运,道路一片安静。
不远处,两名巡警正在从巡逻马车上下来,手持着煤油灯呼喊着什么。
在喊什么呢,好像是……着火了?
渐渐地,鼻腔里涌进来一股烟味儿,温度似乎也上升了不少。
笛墨连忙朝着门口冲去,小手一抓上门把便立刻被烫伤。
她咬紧牙关拧开厕所的门,一股小型的逆流瞬间将她推了出去,后脑勺撞在坚硬的墙壁上。
头晕,耳鸣,还有混杂在其中的呼救声。
呼吸不畅,紧接着是头痛,呕吐,她甚至能够想象到自己的脑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脑勺在强力撞击下,似乎出现了硬脑膜外血肿,而且还很严重。
意识逐渐模糊,火舌已经涌上了外衣,但笛墨已经没办法再动一根手指。
直到被大火吞没。
……
……
死亡是,你加上这个世界再减去你。
一个很残酷的过程,而笛墨本应该在这个瞬间死去。
可她没有,反而死去的身体会化作虚无,在临时租住的阁楼内重新生成。
准确来说,是在一口藏在暗格里的棺材里,组合成一具新的身体,并恢复意识。
她被召唤到这世界时便已是不死之身。
但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哪怕能够重生,笛墨都不想经历那种感觉。
那充满着无助,后悔与绝望的感情,杂糅在了一起,伴随着这个世界的残酷,一同击穿了仅存的理智。
不规则的六边形黑色棺材发出轻微响声,就好像胎动一样。
赤身无衣物的笛墨打开棺材,趔趄走了两步便跌倒在柔软的地毯上,由此可见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重生了。
像是酒后宿醉,又像是梅雨季返潮的被窝,令人极度不适。
她扶着额头,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到现在还未能完全消失,昏昏沉沉的她又陷入了睡眠之中。
一直到早晨七点,她还来不及吃早餐便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大门,跑向自己的工作场所——巡查总局地下二层。
她确实是一名法医,隶属于巡查总局刑侦分局下的勘察科。
在这个类似地球维多利亚的时代,笛墨依靠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所掌握的专业知识,很轻松地在专业面试环节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更何况她还有别人所没有的,对于死亡的深度体验。
在踏进地下二层的冰冷走廊那一刻,她已经预料到了今天将会忙碌到昏天黑地。
“嘿,老大,你可算到了。”身穿粉红色西装如同夜店公关一般的金发男性站在停尸间前,“今天可是来大活儿了。”
在他的身后,许多身着黑色制服的巡警们正在搬运裹尸袋以及登记信息,原本宁静的停尸间倒像是菜市场了。
笛墨叹了口气,绕过金发男性,推开停尸间的大门,进入更衣室。
“平常你可是五点多就到了,是昨晚没睡好吗?”
穿戴好白大褂,头套以及口罩的笛墨翻了个白眼,转向金发男:“王尔德,说明一下情况。”
名叫王尔德的金发男性也跟着穿戴好了防护,应声道:“好的,老大!”
在二号解剖室墙壁挂着的工作牌上,笛墨用粉笔在主检法医师后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王尔德则在助理法医师后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具黑色的裹尸袋被巡警们放在了砖制解剖台旁边,王尔德一边拉下拉链一边说道:“昨天晚上大约十一点钟,在佩卡区远航水手酒吧发生了一起火灾。”
“由于佩卡区是著名的贫民窟,消防通道被占用,因此拖延了不少时间消防车队才进入现场,等到大火完全扑灭后,已经是凌晨时分。”
“连带着周边两栋房屋一同起火,包括酒保在内的伤者已经送往医院救治。”
“目前光确认死亡的人数就已经达到十二人,因为佩卡区暂时没有法医,所以其中六具尸体送往帝国大学请了病理教授解剖,剩下的六具,送到我们这里。”
笛墨揉了揉额头,抬头道:“有外援吗,科长怎么说的?”
“科长说会让昆士兰区法医来帮忙,就在隔壁间。”王尔德用拇指指向隔壁解剖室,“他比你早到,听说你还没来,好像不太高兴。”
“那就快点开始吧。”
“先等一下,老大。”王尔德看了一眼门外,“科长还说,因为事关重大,内政部那边会派监督员过来。”
“内政部?都惊动帝国中央的官僚了?”
“嗯,好像是个半精灵,到时候会和我们对接现场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笛墨内心忽然出现了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在一众交谈声中,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让她缓缓回头,目光直视着停尸间大门。
门缝逐渐由小变大,眼前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相互重叠起来,只是着装上有了些许变化。
她那银白色的长发上,戴着绣有帝国内政部“双枪白马”徽章的黑色马鞍檐帽。
金穗装饰的斗篷遮挡住了翻领制服,只留下笔挺的长裤与黑色高筒游骑兵靴露在外头。
白手套紧握着一根挂在腰带上的杖剑,蔚蓝如湖泊般的双眼审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笛墨睁大眼睛,喃喃道:“那个去酒吧喝牛奶的半精灵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