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和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了。
三层高的独栋建筑被烧成了黑色，虽然主体还未坍塌，但大部分已经化作残垣断壁，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是酒吧的样子。
受到这场火灾牵连，左右两边的建筑也有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最终消防局确定的死亡人数是十二人，没有进一步提升。
两人刚刚要穿过黄色的警戒线，就听到旁边的吵闹声。
笛墨回头，看到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和守卫案发现场的巡警们争吵着什么。
他们也注意到了笛墨和南希两人，看到南希戴着的檐帽后，立刻跑了过来。
“她！她戴着内政部的帽子！”
“你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我们儿子不能白白死在里面！”
南希有些手足无措，似乎对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
相比之下笛墨就有经验许多，本质上这和医闹也没什么区别，站出来道：“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主管赔偿的，你们找我们没用。”
“谁说没用，政府都是我们一票一票选出来的，你们身为其中一员，难道不为我们选民着想吗？”中年男人手举着选票证明喊道。
“对！我儿子死在了里面，明显是政府的消防工作没有做好，你们要给钱，你们要赔偿！”中年妇女拿着手帕抹眼泪。
笛墨依然面露笑容：“这样的话，我这里建议您去中央区议会大厦门口寻求帮助，那里的议员们最喜欢你们这样忠诚的选民了。”
“不，既然你们在这，就要和你们来说！”
见两人吃定了自己，笛墨摇了摇头，拉起警戒线，示意巡警们拦一下。
“你们逃不掉的，必须要赔偿我们呀——”
进了现场，笛墨松了口气，旁边的南希看了一眼身后，问道：“看起来你好像知道怎么和他们交流。”
“啊？你说刚刚啊，我把他们当病人看待就好了。”
南希想了一下，法医的病人……是死人吧？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一种黑色幽默。
同样是黑色的还有现场，这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黑色的烟尘与残砖断瓦，甚至还有消防用水的残留。
两人沿着被消防队临时加固过的阶梯往上走，到了熟悉的二楼，面向门口最显眼的吧台已经被完全烧毁，后面的酒瓶展览柜更是一点都不剩，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玻璃。
大致情况两人都了解的差不多，这家酒馆一楼是餐厅，二楼是酒吧，三楼是私人包厢和办公室。
起火的时候，一楼由于靠近门口，所以餐厅里的人基本没怎么受伤，死亡人数最多的是酒吧，毕竟有助燃剂的存在。
至于三楼，这段时间在装修，所以三楼不开放，从二楼到三楼的那扇铁门是锁着的。
昨晚消防队员冲上来的时候，还是使用强行破门的方法才进的去。
两人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煤油灯，开始在二楼酒吧仔细查找遗漏的痕迹。
笛墨看到了她临死之前所在的厕所，这里保存的情况是二楼最好的地方，只有笛墨知道为什么。
她走了进去，看到还没完全烧完的墙纸上有一个蛛网状的痕迹，应该是自己的后脑勺砸的。
痕迹有些明显了，要不要……
“你在干嘛？”
她刚刚伸出手，厕所门前的南希便开口询问。
笛墨连忙收回手，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墙纸花纹挺不错。”
“噢，你来这里看一下。”
跟随南希的背影，她走到了女厕所对面的男厕所，这里的烟熏痕迹明显比女厕加重了许多，燃烧的也最厉害，天花板都被烧出了一个大洞。
“消防局的报告显示，这里就是起火点。”
笛墨也在地面上看到了一圈石灰画成的人形标记，上面写着一号。
“一号尸体的身份辨别出来了吗？”
南希点了点头，“就是刚刚那对夫妇的儿子，通过尸体补牙编号辨认的。”
“那火灾起因呢？”
“目前暂时不清楚，但消防局的人说在厕所起火之后，火势是沿着墙纸涌到了外面，推测有过气压和温度起伏的情况，不然——”
她指着吧台方向继续道：“吧台的酒瓶没理由炸开。”
“然后酒精又成了助燃剂吗，真是灾难。”
“嗯，短时间内火势猛起，救援也不到位，酿成了灾难。”
等一下。
笛墨皱眉，她抬头道：“既然一号尸体确认了身份，你能和我形容一下他长什么样子吗？”
南希不知道笛墨想要了解这个干什么，但她还是翻开笔记本道：“一号尸体名叫戈麦斯·凯恩，二十五岁，长相不错，是话剧演员，那天晚上穿着西装背心……”
“棕发？”
“棕发。”南希抬头，“你认识？”
笛墨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甚至喉咙起伏了一下，好像吞咽了口水，才缓缓说道：“你走之后，他，邀请我一起去喝酒来着。”
这是消防局未能掌握的信息，当然，信息还有更多。
因为笛墨是唯一在场还“活下来”的人，但她所知道的事情却不能和盘托出。
她回头看了一眼女厕，似乎是庆幸，又有些后怕。
“那个，你可以叫他的父母上来了，我知道这场火是怎么起的。”
按照笛墨所说，两人很快来到现场，见面就是一句：“你们拟好赔偿合同了？”
笛墨摇头，闭眼道：“恰恰相反，我们是来通知你们，你们的儿子可能会因为公共场所纵火罪被检察院追诉，你们作为直系亲属，很可能要支付相应赔偿。”
“啊？”
“不可能！你们这群颠倒黑白的公务员！”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就是想赖掉这笔赔偿对不对？！”
“先听我说。”笛墨做了安抚的手势，“你们的儿子有抽烟的习惯，对吧？”
“有吗？”
“有吧？”
“有目击证人的，别抵赖啦。”笛墨之前就闻到过戈麦斯身上的烟味了，“那天晚上戈麦斯去了男厕抽烟。”
中年男子摊开手：“这恰恰说明我儿子有素质，没有在酒吧里抽烟！”
“是这样没错，但好巧不巧，佩卡区贫民窟的下水道实在是不太行。”
“什么？”
笛墨回忆起了自己进入女厕时那股呛鼻的氨水味，然后指着坑位说道：“因为不专业的下水道设计，导致其内部过多甲烷堆积，与氨气结合，实际上浓度已经达到了危险阈值。”
她作出火柴点火的手势：“那天晚上男厕大概没有打开窗户通风吧，火柴一烧，就能在狭小区域内引爆甲烷发生爆炸，炸开厕所门都是家常便饭，之后火势瞬起，点燃墙纸，引发大火灾。”
“那……那也应该是，修下水道的那个！”
“你是想说市政公司？”
“对，这种事情不应该让他们来赔偿吗？”
笛墨摸了摸下巴：“最多一半，但鉴于死伤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我想就算你们只承担一半的责任，恐怕也无法承担如此巨额的赔偿金。”
说完，笛墨扔下愣住的两人，前往三楼。
她有些心虚。
如果当时，她选择抽烟，会不会引发火灾的罪魁祸首就变成了她？
她还能重生，但死去的那些人已经无法再体验剩余的人生了，如果自己再成为罪魁祸首的话，她就会控制不住……
还是专注眼前的事情吧，她着眼四下观看，三楼的情况不是很好。
地面已经塌陷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并且所有房间内的装饰都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除非是有酒吧的工作人员在场，否则她们根本分不清这些房间是干什么的。
小心走在消防队铺设的地板上，已经跟上来的南希朝着前方的笛墨说道：“你对火灾起因的判断，我已经派人递交给消防局了，下午他们会派人调查下水道的事情。”
“嗯。”
“你看上去心情不好。”
笛墨转头：“被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是因为和死者家属起冲突了吗？”
“算是吧……我和王尔德说过，我从来不会见死者家属，因为我不怎么擅长和活人沟通。”
“所以你是觉得，刚刚和他们说的那些话，过火了吗？”
“嗯……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两人在一间房间的窗户前停下来，一齐看向窗户外的赛佛城景色。
“我……那天晚上带了香烟，并且曾经想过在厕所里来上一根。”
笛墨低垂着眼眸，继续说道：“如果当时我这么做了，那么引起火灾的就是我了。”
南希站在她的身后，回应道：“但你并没有这么做，不是么？”
“我只是……”
“那就没有必要为这件事想太多。”南希与笛墨肩并肩，“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没有烦恼的必要。”
“你还意外地挺能安慰人。”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南希并不觉得自己在安慰人。
“呼，吹吹风，转换一下心情，我也想好了。”笛墨举起自己的拳头，碰了一下墙壁，“把这场火灾里死去的所有人，都送走的明明白白，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