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惊讶吗，我倒是觉得你早该想到这一点。”穆法索多保持笑容，“毕竟唯一能让人无声屈服的，就是极致的暴力。”
“不要再往上增加你的错误了。”南希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放下枪，和我回去。”
穆法索多歪了一下脑袋：“不如先来谈谈你吧，南希警官，请问你有资格对我说这句话吗？”
“你什么意思？”
“我了解过你，通过一些人脉，知道了你在西北战争中，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见南希没有说话，穆法索多继续道：“即便是西北大公国的长公主也逃脱不了上战场的命运，有句话说的好，在关乎切身利益面前，身份不值一提，你说对吗？”
南希挥手抖了一下斗篷：“这和你杀死托芬妮没有任何关系！”
“不，当然有关系了，你别忘了，我可是个银行家，而金融，本质上就是交易。”
穆法索多握紧了左轮的手柄，继续道：“想想看，你也不想被整个巡查警局的人知道，你曾经是一名逃兵，还杀死了战友吧？”
南希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低垂，双手握拳。
“长公主啊长公主，坏就坏在，你不应该来到赛佛城，这座城市什么都能交易，至于人命？不过是最为低贱的筹码罢了，有什么能比得上您尊贵的名誉呢？”
“万一要是让你的巡查总局同事们知道了你背后的故事，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呢？”穆法索多抬了一下枪口，“比如说，下午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位灰发美人儿。”
南希抬起头，用着坚定的声音喊道：“这和她没关系！”
“喔哟哟，看来是戳到软肋了，不过我喜欢，毕竟没有软肋的人不太好做交易。”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取消对我的指控，保证我不受审查。”穆法索多伸出食指，“只要一个星期就行，到时候你再立案也不迟，随便你查。”
“一个星期。”南希咬牙切齿，“到时候你早就远走高飞了吧？”
“聪明，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一阵冬风吹过，南天竹灌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遮盖了这世间一切的声音，就好像此时此刻，就只剩下那恶魔的诱惑，回荡在耳边。
只要答应他，就没人能知道自己的过去。
而且，也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毕竟一个星期之后，就能重新启动调查。
但是……
没来由地，南希想到了笛墨的脸，她靠在衣柜旁边，用着嫌弃的语气说出的那句话。
【“命案这种东西，是最不能被指标化的，现在躺在解剖台上等待缝合的人是谁，她是一条生命，不是某些人拿来摆弄身份的筹码。”】
当时的她，目光只是聚焦在指标这两个字，现在看来，错的人的确是她。
为什么就不能在“生命”这两个字上，多停留目光，哪怕一秒呢？
“怎么样，考虑好了？”
“嗯，考虑好了。”
南希渐渐抬起头，脸色阴沉道：“我拒绝。”
穆法索多先是冷笑，接着走近两步，大喊道：“看来是打算破釜沉舟了，不过别赖我没告诉你，你现在算是私闯民宅，就算你是公主，就算你是警督，我也可以照样一枪崩了你，大不了就是赔点钱！”
“那么，有种你就试试。”南希也往前跨了两步，“反正我也是从那片战场上逃回来的幽魂，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你！”
穆法索多双手持枪，青筋暴起：“我绝对没在跟你开玩笑！”
“那你就开枪！”
凌冽的寒风仍然在持续，穆法索多的情绪已经到了极限，而南希的左手紧握着左边的杖剑，等待着机会。
忽然间，两人的左边，也就是铁栏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寒风同时迷糊了穆法索多和南希的双眼，两人闭上了眼，没有看清铁栏杆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穆法索多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的是双枪白马的内政部徽章，以及……一名愤怒的灰发美少女。
“吃我一拳——”
来不及防御的穆法索多感觉到下腹部一阵钻心的痛，明明他的双手已经做好了防御，却没想到对方不讲武德，嘴巴上喊着出拳，实际上是一脚踢在了自己的下体上。
“砰！”
在同一时刻，穆法索多扣动了扳机，子弹擦着笛墨的头发飞射出去，打在了她身后的树干上，砸出一阵木屑。
“呜喔——”
笛墨一半出于惊吓，另一半出于打拳之后重心不稳，以一种难看的姿势扑在了地上。
穆法索多挣扎着起身，扔下了手中的左轮，转头想要逃跑。
却没想到，他的面前，早已站立了一名抽出杖剑的银发少女。
“已经结束了，穆法索多。”
……
……
一直到三天后，笛墨才知道事情的原貌，而那正好是穆法索多在搜查二队的多重审讯手法下支撑的时间。
穆法索多这个人确实很聪明，在托芬妮这件案子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如果不是笛墨的话，很可能成为完美犯罪的标杆。
他生性风流，在玩够了赛佛城内的大大小小风流场所中的女性后，把目光放到了从乡下进城寻找工作的托芬妮身上。
很快，在他的照拂之下，托芬妮获得了柜台小姐的职位，并且在金钱和身份的双重攻势下，托芬妮很快沦陷，成为他手中的玩物。
但实际上穆法索多并不如外界想象中的那么有钱，至少他拥有的巨额财产并不来源于正途。
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代卡伦家族的族长，本身就是成瘾药物的爱好者，在极乐中死去之后，实际上无论是基金还是信托，都已经处于枯竭状态。
于是他就打起了自己身份的主意，身为里弗商业银行的总经理，在年迈的行长眼皮底下，简直不要太好做小动作。
一开始也只是给一些稍微有些不良信用的客户放贷，收取一些好处费，但到后面花销越来越大，就开始给一些明显要破产的企业放贷，并收取高达百分之五十的“手续费”和高额利息。
不仅如此，他还利用商业银行的内部消息与人脉充当手套，套取监管资金进行连环贷业务，收取地方坏账进行所谓的“背债消化”业务，甚至以商业银行的便利条件进行“外资对冲”，逐渐积累了不少黑金。
依靠这些不当财富，他成功开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连带着托芬妮也开始大买特买，满足自己私欲的同时，想要尝试融入这个看似轻松挣钱的门路。
可托芬妮逐渐了解后，便发觉这里的水很深，想要退出，而且因为她最近的花销都是使用的黑金，所以她也很害怕，万一金融监管局或者是传说中的搜查二队查到她头上了该怎么办。
于是她向穆法索多摊牌，请求他放过自己，允许她逃回乡下，却没想到这个举动让原本松懈下来的穆法索多一下子神经紧绷了起来，意识到托芬妮这个人不能留。
他想到杀死托芬妮，但不能是自己动手，也不能让别人参与进来，于是那天晚上他用枪强迫托芬妮自杀，并且表示如果她不自杀，他有的是办法让她那生活在柏罗拓郡的父母也都死于意外。
为了保护自己的父母，托芬妮只能含泪上吊自杀，却没曾想，她在嘴里含了一片前几天在他家见过的珍贵南天竹，以此留下了定位的线索。
他当时拿出手枪瞄准南希的原因，不是因为南天竹，而是因为一旦以此作为突破口让法官下达了搜查令，他这些年来做的这些业务账本肯定会被搜查二队翻出来。
到时候，才是他的死期，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坚决不能让南希活着走出去的原因。
整理好相关资料，南希沉默地将机械复印机的文件拿出来，装订完成后，放入档案袋。
她转过身，看到笛墨正依靠在门柱上，笑嘻嘻地看着南希。
南希低着头，好像没看见笛墨似的，从她面前经过。
“喂，喂喂喂，怎么不理我啊？”
“嗯。”
“嗯什么啊，你最近有点奇怪欸。”
笛墨伸手抓住了南希的肩膀，一脸担忧道：“你不会是在生气吧？”
南希的脸撇过一边，“我没生气。”
“你就是在生气，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说了，我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要不是喵酱偷偷告诉我你在这，我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呢。”
南希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笛墨：“你那天，知道了多少？”
“哈？知道了什么？”
“我和穆法索多的谈话，你听到了多少？”
笛墨一头雾水：“我什么都没听到啊，当时起了好大一阵风，他听不到我跑过来的脚步声，我也没听到你俩在说什么。”
“真的？”
“真的，真真的！”笛墨拍着本就不是很富裕的胸脯。
南希抱紧档案的双手松了一些，她转过身来，认真道：“那也不行，你知道当时有多危险吗，他举着枪，你还跳下来和他近战？”
“那按你这么说，你才是更危险的那个吧？”笛墨双手环胸，不服气道，“拜托，你当时被他瞄着啊，我要是不跳下去，按照他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是真的会开枪把你崩了的！”
“那也不应该如此鲁莽。”
“我看你才是鲁莽的那个！”
两人目视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一直到躲在拐角处的喵酱探出头，轻声提醒两人：“那个，门口，有个叫维克的大叔，来找你们喵。”
互相瞪眼的两人这才齐齐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步伐一致的程度让喵酱都感觉到了神奇。
夕阳西下，淡淡的金光照在运尸车的车厢上。
维克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同将棺材运进了车厢，然后锁好了车厢的后门。
等到笛墨和南希两人出了门后，维克回过头，朝着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感谢你们……”
两行热泪从这名当过兵的猛汉眼眶中落下，砸在了地面上。
笛墨伸出手说道：“这只是我们应该做的，不必如此。”
“真的，很谢谢你们。”维克拿袖子抹着眼泪，“如果不是你们坚持查案，冒着生命危险查出了真相，我的女儿很有可能死不瞑目。”
“都说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等到维克情绪稳定之后，南希从档案袋中拿出两张票，递给维克：“这是你的女儿留给你的话剧票，还没过期，话剧明天上映。”
维克看了一眼票券，摇头道：“这两张票券，你们留着吧。”
“可这是你女儿……”
“这样的回忆，我不太想要。”维克回头看了一眼运尸车的车厢，“我想要的，只是那个在麦田里玩耍的女儿，不是这个在赛佛城落泪的托芬妮。”
南希的手收了回来，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维克·布朗欠你们一次。”维克临上车的时候，特意回头道，“如果你们到柏罗拓郡做客，我将穷尽我所能招待你们！”
“放心吧维克，有机会的话，我们会去那里看看的。”夕阳撒在笛墨的笑容上，“毕竟我也想看看，什么样的土地才能养出像托芬妮那样机智善良的好人。”
维克重重地点头，然后马匹嘶鸣，马车缓缓驶出了巡查总局。
“土地……吗？”
南希默念着这个单词，她转头问道：“你认为，地理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吗？”
笛墨双手放在后脑勺，思考了一下，回应道：“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还有很多因素影响一个人的成长。”
“比如？”
“我举例不过来，但我想说……”笛墨抬头道，“环境虽然能影响人一时，但不会影响人一世。”
“这样……”
南希正在品位着这句话时，王尔德抱着箱子从后面追来，气喘吁吁道：“还是，还是来晚了……”
“怎么了这是？”
“我还想问问，托芬妮的这些化妆品他们还要不要了，一直放在证物处那边，他们也很烦恼的啊。”
笛墨对南希挤眉弄眼了一下，南希立刻会意。
只见这位银发半精灵少女将手中的两张话剧票券递给王尔德，然后说道：“那这两张也交给你了。”
“欸？什么意思？”
笛墨神秘一笑：“算是给你出淤泥而不染的奖励，希望你在赛佛城这座大染缸里不忘初心，继续为法医事业发光发热。”
望着南希和笛墨的背影，手里拿着票券和箱子的王尔德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开始说教了，喂，喂！”
……
……
在搜查二队精心炮制的地下审问室内，被蒙着眼睛的穆法索多，此时此刻正在发抖。
“好了，让我们看看接下来要读哪一本书。”搜查二队的巡警们十分优雅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比砖头还厚的大部头书籍。
“噢！真有眼光啊副队长，竟然是《帕蒂斯大陆植物百科全书》，还是带彩色插图的那种！”
“那是自然，毕竟知识才是力量，我们得让这位聪明的半精灵多学一些，为帝国多做点有益的事业呀！”
巡警们笑嘻嘻地将这本书放在穆法索多的胸口，然后副队长拿着防爆锤走了过来，掂量了两下。
“那我要开始咯。”
“不，不，求你了，不要这样！”
穆法索多激动地在椅子上摆动着，很可惜他的双手双脚，包括躯干都被束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可我们早已经饥渴难耐了呀，毕竟我们想获取一些只有你才知道的知识……”
“我都说了，我真的全说了。”穆法索多的眼泪沾湿了蒙眼布，“其他的我都想不起来了。”
“那就是还没回忆起来！”副队长举起防爆锤，“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忘记事情，让我来帮你恢复一下！”
“啊——等一下，等一下！”穆法索多哇哇大叫，“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副队长嘿嘿一笑：“你看看，我都有资格当医生了，快说，你想起来什么了？”
“资金，资金流向，我想起来了。”
“快说，别磨磨唧唧的！”
“是两个人。”穆法索多咽了一口唾沫，“领头的是一个人类，蒙着脸戴着护目镜，穿着灰色风衣，身高目测一米八，年龄……从皮肤和下巴的胡子来看，应该是四十岁左右，全身上下只露出来军靴，还有身后背着用黑色布条包裹着的杆状物体，肯定是把步枪！”
“另一个人呢？”
“另一个矮一点，一米七左右吧，穿着白色风衣，不过他倒是露出眼睛了，看上去很年轻，对了，眼睛是红色的！”
副队长回头道：“都记下来，一个字不许漏！”
“说，说完了。”
“资金流向！还要我提醒你吗？！”
“对，对了，资金流向。”穆法索多一脸苦涩，“我是真不知道啊，长官，那两个人给我渠道和信息，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利用银行身份进行操作，获利后三七分，我是那个三！”
“名字呢？总不可能连名字都不知道吧？交易方法呢？”
穆法索多哆嗦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我曾经，试着查过一次资金流向，有一笔巨额款项流入了一个人的账户之后，立刻被分成数千份转入不同的账户中，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被数千人陆续取走，这么多目标，我根本查不过来。”
“然后呢？”
穆法索多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他们给了我警告，说不允许我再查下去，所以我最后也只知道最开头的那个人的账户名。”
“他叫什么？”
“明显是个假名，或者说，代号。”穆法索多咬着牙，说出了那个名字，“他叫，所罗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