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餐过去，明钰与觉察到，自己与小夜莺的距离在无形中被拉进。
这倒是意外之喜。
待到夜色浓郁，正当明钰为夜莺收拾床铺时，女孩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身上裹着浴袍，踩着水，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挪步走出浴室。
夜莺并非从小就失明。
记得在四年前，父亲向她告别后，她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因为维克托的远行，教会学校里欺负她的家伙们更加肆无忌惮。
某天清晨，她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于是，米莎阿姨领着她办了退学手续，此后日日呆在屋子里边，一个人对着黑暗的世界发呆。
其实，在她眼里，世界不总是黑漆漆的。
黑幕一般的视野里，时不时会有一缕流光划过，就像寂静的夜空里，逐云追月的彗星那样。
今夜，夜莺又看见流星了。
起初，那一点微末的光辉不知会往何处去，直到光沫逐渐变大，化作一轮明月，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是朝着自己飞来的吗？
她莫名开始幻想起明钰的模样，幻想着是否与这轮明月有相似之处。
夜莺默不作声，坐在床边，任由明钰拨弄着她的长发，为她吹干发丝间的潮气。
与此同时，视野中的明月继续下坠。
终于，夺目的璀璨第一次将她包裹，黑暗的世界第一次溢满光明。
她摸到了月亮。
夜莺只觉得脑海深处传来阵痛，剧烈的撕扯感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分裂，引得她下意识皱起眉。
她忍着阵痛，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
很快，痛感逐渐淡去，窸窸窣窣的噪音散去，留下某道熟悉的女声在脑中回荡。
“再过两三年，小夜莺也该成年了……”
“我当年也是，一成年就出海闯荡，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学识浅薄，一身狩猎的本领也不方便传授她……”
“她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安安稳稳地嫁人生子、白头偕老，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能再走我和维克托的老路了……”
“过几天，问问小夜莺上学的事情……”
“……”
这是……明钰的声音？是明钰的心里话吗？
她能听到明钰的心声？
尽管心中诧异，夜莺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席卷大脑，令夜莺有些睁不开眼皮，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吹风筒的声音停歇了。
明钰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感受着指腹传来的、丝绸般的顺滑。
夜莺抿着唇，糟糕的回忆浮现脑海，化作郁气淤积胸口，难以释怀。她想要向明钰开口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讲述。
她不想去学校。
……
明钰扶着夜莺钻进被窝，给她盖好被子，而后放轻脚步离开卧室，轻轻将门合上。
完成这一切后，她长舒一口气。
满桌的碗筷餐盘还等着处理。
她不禁怀疑起来，自己难道有当贤夫良父的天赋？
虽然明钰不排斥做这些家务事，但她一想到自己这双手曾沐浴鲜血，紧握着无坚不摧的利刃，就莫名地对现状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在这里，不用再提心吊胆，不必再时时警惕。
这种感觉很不错。
明钰难得心情愉悦，便暂且将麻烦事抛诸脑后，把心思放在处理家中杂事上。
除此之外，她需要适应一番，与自己这副新的躯壳重新磨合一段时间。
就比如现在。
浴室内，水声淅沥。
明钰紧闭血眸，蹙着眉，任由水流冲刷头面部，将三千银丝尽数打湿，再集束成股顺流而下，滑落修长的颈侧，翻越精致的锁骨与隆起的山坡，绕过小巧的肚脐眼，浸润青涩如少女的桃花源……
好怪。
女性的身体，感觉好怪……
似乎有点太过敏感了……
明钰不禁将眉皱得更深，憋着一口气，准备开始清洗身体。
摸索了一会儿……
嘶——
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席卷大脑。
不行，年纪大了，当真受不得这种刺激。
明钰的肌肤表层染上了大片绯红，指尖与肌肤接触所传来的异样感令她羞于启齿。
她甚至在想，哪怕当初被角鳗捅了个对穿，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心跳都没有现在这么快。
沐浴的时间既短暂又漫长。
十分钟后。
明钰赤着足，拖着步子离开浴室，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双颊却是染上两抹久久不退的绯红。
褪去浴袍，换上睡衣，随手熄了客厅的灯。
“咳咳——”
黑暗中，明钰摸出药片，取出一粒，混着温水吞入腹中。
“明天还得带着小夜莺一起，再去看看医生……”
她扑倒在沙发上，道出几声细若蚊蝇的呓语，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
法洛斯的每一片城区，都是一座锚定在海床上的海上堡垒。十余片外城区彼此互通，如众星拱月，将体量最为庞大的内城护卫在中央。
是夜，万籁俱寂，只剩极少数建筑仍然灯火通明。
法洛斯内城区，猎人协会总部。
会议厅。
“诸位同僚，情况危急，我也不多废话，直接开始今天的议题。”
方桌右侧，稍显富态的中年男人从位子上起身，握着激光笔，示意在场众人看大屏幕，神情严肃地主持着紧急会议。
屏幕里摆着一副海图，海图中央标记着“法洛斯”所在。位于“法洛斯”东南约四十五度方向，距离海上堡垒三百公里左右的位置，标记着一个醒目的红点。
藤原立间点亮激光笔，显眼的淡绿光束落在屏幕上，绕着红点转了几圈。
“根据可靠消息，警戒海域内又出现了S级海兽的踪迹……”
“如果只是一般的S级海兽，我们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深夜召集诸位来次参会。”
“但这次不一样……我们决定将这只新的S级海兽，命名为变异巨鲸——「利维坦」。”
“与上一次闯入警戒海域的S级海兽「耶梦加得」相比，「利维坦」的危险性远高于前者，绝对，绝对不能让它靠近堡垒。”
“至于原因，接下来由莱茵博士替我为诸位解答。”
说完，一阵短暂的掌声过去，藤原立间重新落座，身着白褂、戴着厚眼镜的瘦削男性缓缓起身。
莱茵博士扫了一眼在座的协会高层，而后目光落回手上的纸质档案上，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天洪」降世后，全球海洋覆盖率从71％上升至99％，原有生态系统遭受毁灭性打击，但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近两百年来，海洋水质被异星天洪全面污染，全球物种都在进化的进程上按下了‘快进’键，其中也包括我们人类。”
“根据目击者描述的外形，再结合声呐雷达捕捉到的信息，我们基本确定「利维坦」是由原生物种「抹香鲸」变异而来。”
“经过粗略计算，「利维坦」的鲸鸣会释放能量巨大的机械波，能够在一公里范围内轻易震碎普通人的内脏，在五公里范围内对普通人的器官功能造成严重损伤。”
“除此之外，更严重的威胁在于……”
莱茵推了推眼镜，严肃道，
“抹香鲸，是群居动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