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画张了张嘴、见留不住她,便没有再阻止,清澈的眼睛倒影出她离开的背影,神色温柔。
他躺着也无趣,便起身下床伸了个腰后整理了下衣衫,也推门走进安静的院落。
他以炼体和修行双修入道,这十几年来淬体无数,身体的素质远超寻常修士。
这次的伤只是让他有点虚弱,不至于真成刚才那般无法动弹的模样。
躺板板是做给姜映雪看的,毕竟这逆天的恢复速度被发现了没办法解释。
望着院里子泛黄的梧桐叶,他有点酒瘾来了地走到树下抬起一块扁石,从里面掏出一坛桃花酿。
“总算能轻松会儿了,还不许我喝酒,哼哼,真当我没有办法吗?”
江小画一个踏步便飞上房檐,望着山上寂寥又平静的良辰美景坐下,打开酒坛潇洒地仰头喝上一口。
酒液顺着他蠕动的喉结流至白皙锁骨,饮后他酣畅淋漓地笑了,道:
“舒坦!果然有心事的时候还是要美酒陪良景啊,这小丫头……这么多年了都还不懂我说的这种感觉。”
江小画垂下握着酒坛的手,望着浮云悠悠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一直都有惆怅的时候喝酒的习惯,可惜这些年只有姜映雪不再山上时,他才能这般逍遥自在一下。
因为她觉得十几岁的少年喝酒是个陋习,因此他平时都要扮演个好徒弟,可他已经好几千岁了。
“不知不觉,已经十二年了吗?”
他苦笑呢喃。
这段甚是荒唐,师徒身份互换的微妙关系,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其实和他最初所想的大不相同。
其实他最早只是受不了十多年前那个雨夜她寂寞的表情,顺便也是犯贱,就是想看看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小徒弟如今过得怎样,于是便答应同她上山。
那究竟为什么会继续扮演下去呢?
他本以为这些年她过得很好,可事实却出人预料。
她没有静心求道渴望成仙,而是在一千年前为从邪修手中抢回他的一柄残剑,身受重伤修为从合体跌落至化神。
也没有凭着仙尊弟子的名声自立门户,而是一个人痴心地待在距离他沉睡之地最近的青州,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上山的他成了她枯燥孤独生活中唯一的变数,他终是不忍悄悄离开,却又受限诸多无法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修为尽丧,而曾经他那些仇敌,背叛者却不知动向,修仙界对他的传承贪婪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如今暴露身份只会无端让她担心,给她添乱。
至少在恢复到一定程度前,他不能重新出现,只能以江小画的身份陪伴在她的身旁。
虽然吃了“超级加辈”的大亏还被当成小孩闹了各种各样羞耻的乌龙,但感到姜映雪没有最早那么孤单了,他的心情便好受很多,瞬间释然了。
这样便好,那一切都值得。
就是江小画如今也越来越茫然,以后他该怎么和姜映雪坦白这件事。
反正到时候他们绝对会一起社死,所以他在慎重考虑修为恢复地差不多了,就金蝉脱壳以江河的身份回来。
“举杯消愁愁更愁啊...”江小画再叹一声,又咕咚咕咚地灌了口酒。
眼睛突然睁大了些,他的神识感应到有人回山,便立马跳下屋檐将酒在扁石下藏好,拍拍衣服往屋里跑。
他躺上床,又变回了先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
夜幕降临,繁星点缀广袤无垠的夜空。
月华静静地撒向院落,越过光秃秃的桃花树打在冰凉的地上。
姜映雪刚沐浴完,穿着宽松的乳白色睡裙回到安静的院落,湿漉漉的长发简单擦拭后落在白里透着粉嫩的肩头。
她与江小画并未住在同一个院落,两边其实一些距离。
旧伤又在发作了,身体仿佛万针穿刺般作痛,姜映雪却只是黛眉紧蹙,回屋靠坐上床榻,目光透过窗棂无神望着天际那抹皎洁的圆月。
她本身便是百年难遇的极寒阴体,习的又是以寒气入道的清玄决,这些年身体受阴寒之气反噬,阴雨天与深夜常感疼痛。
从前有师尊帮她温养经脉,倒是能忽视体质弊端。
可因为千年前江河曾使用过的一柄仙剑重新出世,并落入一个魔教手里,她不顾一切为夺回师尊的剑与邪修整个门派血战,最终惨胜所致。
经那一战她经脉受损,极阴寒毒趁机反噬,使她原本合体的修为跌落至化神,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若再不想法弥补,境界此生恐怕再无望突破。
但她记得根治极寒阴体的办法,必须与拥有极阳体的男子双修才行,姜映雪自然不可能那样做。
况且境界对她而言本就无关痛痒,她从来无意去争高低,默默等他便是她唯一的盼望。
侧首看向静静立在桌边的那柄残剑,姜映雪的瞳眸变得温柔许多,她起身拿过搂在怀中,手指摩挲剑鞘上的纹路,神情怀旧,透露着淡淡哀愁。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千年,可她还清晰的记得,那天师尊没有回来后,传递在她们间的死寂与沉默。
她的五师姐叛离师门,擅自对外放出仙尊已死的消息窜动天下修士攻山,趁乱夺走师尊大部分“遗物”,并鼓动那些贪婪的修士放火一把烧掉仙山。
但那只是开始,当晚,二师姐和三师姐便也跟着走了,其余几名师姐随她一起等待,可都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渐渐失望,在这两千年间先后离开。
最终,只留下她一人。
春去夏又来,桃花开了谢,历经无数个秋冬,她一直默默守候,每每清晨黄昏便常望向他消失的方向的烟霞,希望有一天他会如往常一样穿过云雾回家。
就如同一块屹立江边的望夫石,跨越千年,傻傻地等着一个或许永远也回不来的人。
直到江小画的出现,让她麻木的生活多了些慰藉,她也终是认清了自己不能一直逃避,她终有天或会陨落在天劫中,无法亲眼看到他回家。
但在那之前,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等江小画长大后,她想她会了无牵挂地去找如今九州最强者之一的灵宗道守、曾经那个背叛师尊的女人讨个公道。
如果有机会活下来,还想入那即使仙人进入也容易陨落的深渊寻找他,即使找不到身陨道消也心满意足。
就算她等不到,也有人会继续等下去,江小画会继承她的意志等他回家,等不到便又会传给下一个人,总有一天...他会脱离深渊。
师尊现在,究竟过得还好吗?他一定…还活着是吧?
她抱着怀中长剑,抬眸空灵寂寞的视线透过窗棂无声凝望夜空,轻声地呢喃。
她知道即使时光倒转无数次,她也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师傅,我好想你...”
两行清泪顺着她俏美绝色的容颜滑落腮帮,她紧了紧藕臂蜷缩在床榻,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雨巷中可怜无助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