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长迩小姐。」
我对着镜子中的少女轻声道着早安，今天的她也十分完美。秋水般清亮的瞳孔里倒映着整个世界，乌黑如墨的长发柔软且笔直地垂下，小巧精致的脸庞像极了换装人偶。
她于我而言算不上陌生，这副脸庞属于日式冒险游戏《怪物与少女奇谭》中担任主人公助手的女角色，长迩陌川。
《怪物与少女奇谭》简称《怪少》，它的剧情内容称得上王道：在怪物混迹于人类社会的架空世界观下，少年主人公踏上充满未知的旅途，一边解决形态各异的可怕怪物，一边攻略性格迥异的美少女们。
当年《怪少》凭借着精美的动画表演和有趣的人物互动在游戏圈中杀出重围，不仅如此，还依靠着出乎预料的结尾反转成为了我玩过的众多游戏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部作品。
我活动着些许僵硬的手臂，一些泛着荧光的黏液不自觉地从指尖分泌出来，随即又消失不见，我揉了揉这张脸，想从中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那表情看上去实在是难以形容的诡异便就作罢了。
「毕竟谁也知道她的三无人设，原因是托洛鲁不能控制脸部表情。」
我面无表情地自说自话着，将身上每处细节都检查一遍，不会暴露任何端倪后才肯满意。
大多数玩家在一周目时会选择长迩陌川作为主人公的旅途搭档。颜值党们对清纯俏丽的面容无法抵抗，速通党们则拜倒在长迩陌川所提供的强力支援下。
于是毫无防备心的玩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来自虚拟角色的好意，我也不例外。直到后日谈中，长迩陌川作为隐藏BOSS粉墨登场，将修饰的一切美好统统撕碎。
从两人最初的相遇、那些历历在目的回忆、最后已经定下的承诺，全部搭建于谎言之上。因为在故事的一开始，长迩陌川就已经真正意义上地死去了。
准确地说，她死于一场本可以被避免的事故。
那么，和主人公一同踏上旅途的那个长迩陌川是谁呢？
在玩家们的新手教程中会出现这样一只稀有的液态怪物，名叫托洛鲁。它的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坨巨大的黏糊糊果冻，战斗力却弱得可怜，远远地看见主角就开始一边分裂一边逃跑。
于是主人公即使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最终还是让它逃掉了。
仅仅是教程中的一只可怜怪物，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当时的玩家包括我都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那只被遗忘的怪物……托洛鲁拥有着寄生于尸体的能力，它在一系列机缘巧合下，成功躲进才死去不久的长迩陌川身体里并代替她而活了下去。
再后来的故事，是伪装成人类的托洛鲁和主人公一同踏上旅途，一路上所击败的怪物都成为了它的养分。直到将最后的BOSS也消灭，主人公在下雪的路灯下牵起长迩陌川的手并热情相吻，他却浑然不知面前的隐藏BOSS早已张开了血盆大口——
只留下玩家们自行体会这早有预谋的BAD ENDING。
当时的我年纪尚小，握着手柄的手都在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种心情仿佛是第一次失恋和被背叛的痛苦混合在一起的玻璃渣，直到被彻底碾碎才能咽下去的滋味。
现在我的面前就是触手可及的长迩陌川，作为一名曾经的玩家感到莫名兴奋，同时作为一只现存的怪物感到悲伤。
上一世的最后记忆是，和往常一样的我却不幸地卷入惨烈的意外事故中，在围观者的尖叫与惊呼声中，灼热的疼痛感正舔舐着我那一点点失去体温的躯体，没过多久意识便沉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再次睁眼时，我却转生成了从新手教程中生侥幸还的怪物，一只躲藏在阴暗角落连尖叫都发不出的“托洛鲁”。
经过两天两夜我才接受自己转生成一只怪物的事实，但与其逃离这座城市回到怪物的族群中，我宁愿选择待在这儿，哪怕到处都是发现我就会置我于死地的家伙。
看着自己的影子，我知道若想改变现状，就需要一副人类的皮囊。恰好我知道怎么得到这样一具甚至直到很久以后都不会让人起疑的身体。
于是在几天后，我成功地找到了长迩陌川，没有人会看见一只怪物悄悄地靠近少女还留有余温的尸体。
这具身体的腹部正大面积出血，其他地方也好不到那去。但只要让托洛鲁顺利钻进身体，就可以修复每处破损的部位并拟态出完整的机能。
【寄生】
从未想象过自己使用这项技能的时刻，那是我第一次同时也绝非是最后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和在黑暗中窒息的痛苦几乎没有区别。
在感官与外界彻底隔绝的时间中，连幻觉都开始肆意滋生，好像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直到我惊喜地发现心脏重新跳动，再一次觉得自己还活在世界上。
肺部正贪婪地吸入新鲜空气，五脏六腑向大脑传递起信号，手臂因抽筋而开始不自觉地弯曲，这些无一例外地是成为人类的证明。
这之后我因伤被送往医院，没有一个外科医生发现异常，只当我是一名幸运地从死神手中逃脱的无助少女。
当我离开松滨町医院后回到长迩陌川住的廉价公寓内，扑到床上将脑袋塞进被窝里，才有空暇整理起那些本该仅属于长迩陌川本人的记忆。
那么以后的打算是什么呢？
长迩陌川刚失去她的上一份工作，要是没有经济来源，恐怕我归宿就只能是阴暗的桥洞下或者更糟，出现R18内容也说不定。
我将现状理清后，开始思考起眼下的问题。
在保证不做出与长迩陌川本人过于违和的行动前提下，我下一步的选择可以说屈指可数。
原作剧情里，此时替代长迩陌川的怪物同样没有工作，之后通过先前事务所的前辈介绍，成功地应聘上主人公助手的职位。
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望着天花板，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应聘那个助手的空位。
这并非是头脑发热的一时冲动，正相反，此乃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
选择远离主人公，其实就和本能地远离危险一样正常。如果是其他人站在我的位置上，或许就会立刻决定要离他要多远有多远，哪怕世界因此毁灭也无关紧要。
但是对我而言，未知的困难会比已知的危险更让人惶惶不安，更何况我能凭借着对游戏剧情的理解而轻而易举地实现完美结局。
今天正是和主人公约好见面的日子，于是我早早地起床洗漱，把一切都整理好。
「我出发了。」
我站在玄关处，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习惯性地说。
出门后沿着人行道一路直到城北偏北，没过多久我就抵达了目的地，蒂比斯克街区。
据说蒂比斯克的名字是崇洋媚外时期的产物，几十年前那些上流人士和贵族们在此处举办无数次的狂欢派对。但现在早已物是人非，只剩下阳光泼在冷清的柏油马路上，微风吹动不远处高楼上的破旧旗帜，向路人叙说着这儿那不复存在的辉煌。
蒂比斯克街区中大多数的房屋外挂着出租的牌子，弥漫着一股久久无法散去的衰败气息，除了那栋在斜坡下十字路口处的红褐色建筑物。
那是由砖瓦精心砌成的三层公寓楼。锈迹斑斑的排水管从屋顶延伸到后院，庭院内挂满了常青藤与乱蓬蓬的植物，雏菊倔强地从石板的缝隙中探出脑袋，围墙上的油漆看起来是这几天才翻新的。
公寓的一楼是一间老式咖啡厅，平日里在中午才开始营业。
咖啡厅的店门旁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口处钉着一块当作告示牌的白板，上面用黑色大头笔写的字迹看着还算工整：二楼，佐夜事务所，承接有关怪物调查等委托。电话XX-XX-20240505，营业时间为工作日上午9:00至下午5:00。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十点整，我站在楼梯间望着那扇漆黑的金属门。等我按响门铃成功拿下这份工作后，故事就会依照剧本缓缓展开。
只是我还不知道，其实自己早就深陷在这个世界未曾向玩家所揭示的一场阴谋内，并且我们中会有人会因此死去。
“叮咚——”
「早上好，欢迎光临。」
门无声地被打开了，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干净少年，好像从一开始他就站在那儿似的。他的身上是一套宽大许多的深色西服，耀眼的银发彻底遮住额头直到眼睫毛，赤红色双瞳宛如夜幕下闪烁的警示灯。他看着我，脸上挂出一个大大的灿烂微笑。
没错，眼前的少年就是游戏的主人公。
虽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就这么出现在作为隐藏BOSS的我面前，哪怕没人怀抱着敌意，紧张感也会突兀地涌上喉咙。
他的名字是……
我将指尖掐到发白，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这才把少年的名字从回忆的深处挖掘出来。
他的名字会成为怪物闻风丧胆的名词，也会成为人们夹道欢迎的救世主。
佐夜明弘。
「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佐夜明弘，」银发红瞳的少年礼貌地向我问道，「请问有什么是能帮得上忙的吗？」
这就是故事的开端，我与佐夜明弘的初次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