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前，山吹先生说他还有多余的工作需要处理，于是便让拓扑警官带我们前往现场。
这自然少不了又一轮浪费时间的唇枪舌剑，结果显而易见，现在我们在警车上安稳地坐着，一路颠簸地赶往现场。
车厢里的烟味浓厚到仿佛有四五个老烟枪正吞云吐雾，没有办法的佐夜明弘只好将车窗开到最大，让迎面吹来的风清洗起我们的头脑。
「嘿，你们两个，」拓扑警官紧握着方向盘，他的嗓音像漏洞的布袋，「下车以后不准离开我的视线，听明白了吗？」
他虽然不喜欢我们，但也不至于会希望在眼皮子底下出事。
「嗯呐。」
佐夜明弘含糊其词地说着，能看出来若不是没得选，他宁愿用这双腿走到现场。
我向这位临时监护人点着头，随后把目光挪向窗外。
现在我们正通过松滨町中最拥挤的三花大道。
眼前的高楼大厦与钢铁围栏将城市的繁华和破败聚集在此，有无数的人在这一块地方上寻觅着生计，只为了不失去这里的一席之地。否则只能背井离乡，祈求自己不要成为外面那些怪物之一的盘中餐。
在等待红绿灯时，一些以乞讨为生的人会走到驾驶位的窗户旁，不敢用力地敲着车窗，渴望从车主的施舍中得到今天的一日三餐或者少许的零钱，但他们更多只能得到冷眼以及臭骂。
人们自顾不暇，但也不会想招惹警察。
除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摇摇晃晃地接近着，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我们。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是一辆警车，身上的衣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双手捧着一个生锈的杯子，里面只有几枚硬币在可怜地叮当作响。
「给您，夫人。」
佐夜明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大面额的纸钞，轻轻地塞进老妇人的手里。
「谢谢，谢谢。」
老妇人连忙弓起双手，口齿不清地道谢着。
绿灯很快亮了起来，突兀响起的喇叭声催促着，于是我们继续前进。
从始至终，拓扑警官都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香烟，刚点燃后猛地吸上一口后，便将烟头按灭，扔进烟灰缸里。
「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可能会和她的年纪差不多。」
拓扑警官突然没头没脑地憋出那么一句话，他的语气听上去缓和不少，然后自顾自地和我们打开了话匣子。
「拓扑警官的意思是，那位夫人是黄金时代的最后一代人吗？」我问道。
上世纪初还未出现过怪物灾害的时代，被称作人类最后的黄金时代。
哪怕大多数的问题在当时依旧得不到解决，也仍然有无数人怀念着，说如果自己是出生在那时该有多好。
「不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事。」
拓扑警官不想多说什么，并再一次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我只好知趣地闭上嘴，和佐夜明弘对视一眼，看见他的嘴角正抑制不住地上扬。
拓扑警官会是一个好人，这件事谁都知道。
他年轻时也曾怀揣着理想抱负想要改变着这个世界，但最后却一直在妥协着。向上司妥协，向强权妥协，向山吹柯妥协，于是现在带我们去现场。
我并非在指责他，单纯地陈述着事实。
没过多久，我们就抵达了那名牙科医生所住的公寓，从外表上看，不得不说就已经比长迩小姐租的公寓整整高了好几个档次。
「我们到了，下车吧。」
拓扑催促着我们下车，他自己从驾驶位上将车熄火后，便走向那栋医院员工宿舍。
我刚想跟上去，却看见佐夜明弘偷偷将什么塞进外套的口袋里，装得满满当当。
「你在做什么？」
「长迩小姐……我只是想把这小家伙带进去而已，说不定能抓住什么线索。」
佐夜明弘没有打算对我隐瞒，那只漆黑的触手钻了出来和我打起招呼。
「你这家伙，」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算了，谁叫你才是老板呢，千万不要被拓扑警官抓住就是了。」
其实这也不用我来提醒，佐夜明弘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我只是开始担心，现在佐夜明弘很有可能走在结局是毁灭的那条道路上。
现在的情况就和一条玩家所打出Game over路线一模一样。主人公会选择带上触手勘查现场，这能让他快速地找到关于田中皓和长云保志的行踪。
但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让主人公变得孤立无援，于是他头脑一热便独自前往最终的地点。
这样带来的糟糕结局是，单凭主人公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解决愈发严重的事态，直到最后一枚子弹射穿了主人公的头颅。
不，有我在这种结局根本就不会发生。
「长迩小姐？」见我在原地开始发愣，佐夜明弘眨着眼睛问我，「怎么了吗？难道又是这小家伙的原因，要不长迩小姐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不，没事，我们上去吧。」
要是放任你胡来，这个世界就完蛋了。
我这么想着，和佐夜明弘一同上楼到达现场。
远远地我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恶臭味，仿佛是腐烂的肉被塞进冰箱里，直到刚刚不久才开始解冻。
「长迩小姐，你闻到了吗？」
当与现场隔着一扇门时，佐夜明弘侧过头问我，于是我便小声地回应了他。
「当然，一股恶臭味，那绝对不是一星期不打扫的房间就能发出的。」
现场的其他警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们，主要还是盯着佐夜明弘的那一头耀眼银发，不过好在拓扑警官已经和别人打过招呼，所以我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走进了房间。
那名倒霉的牙医在我们抵达前就被送往医院进行紧急救治，好在我知道之后她没有出现生命危险并很快地苏醒了过来。
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但那心理上的创伤恐怕一生都难以复原。
「我们首先向她的同事询问过，为什么会没有人关心她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无故旷工了一整天。」
拓扑警官接过现在刚出炉的调查报告，皱着眉头将上面的内容念出。
「他们的回答是，忘记了或者不记得了。」
那是自然的，在受到那枚“肉戒”的影响，这名牙科医生的存在被完全地忽略了。她的同事应该会觉得有一个人没来上班，却把这件事视为常态。没人在意也没人关心，于是这名牙医便在自己的家中被折磨了一整天也不会被察觉。
若不是警方的调查属于外部的介入，恐怕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就会变得不止有一天。
「受害人清醒时，我们询问并确认过，在前天下班她回到家中后，便被家中蹲守的一个歹徒抓住。通过照片指认后，能确认是嫌疑人长云保志，不过受害者说她并没有看见手枪或相似的物品。」
现场只出现一个人犯案的痕迹，同时这里并没有出现杀害汤子新的手枪。
「在昨晚的行动中，我方警察抓住歹徒松懈的时机破门而入，但是对方却破窗而逃，并最终消失在了黑夜里……什么玩意，这可是十一楼啊！」
但现场不会说谎，风从被彻底破坏的窗户处吹进房间，站在这儿都能眺望远处的楼房。报告上的事实显然无可辩驳，这便是长云保志的逃跑路线。
拓扑警官皱起眉头，他原本并不相信山吹柯和他所说这起案子存在“怪物毒素”的可能，毕竟那玩意太久没有出现过了。
但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起调查的方向。
在别人眼中，田中皓与长云保志在工厂里只是普通的工人，实在难以想象他们拥有这种渠道去获得那玩意，并且依靠此突然施行犯罪。
超越人类的身体素质，雷厉风行的犯案手段。
我看着拓扑警官有些松开的眉头，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喂，小鬼，你觉得他们使用的，究竟是“怪物毒素”还是“收藏品”？」
拓扑警官开始质问佐夜明弘，他知道是眼前这位银发少年和山吹柯说的或许是“怪物毒素”。
「不知道呢，说不定也有可能是那种怪物本身。」
佐夜明弘快要将脸贴近地板，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方法检查起现场。
「怪物？它们不可能会帮助人类犯罪！」
那可不一定。我掐着自己的手指，从房间的一片碎玻璃上看见长迩陌川的倒影。
「怪物不会帮助人类，它们只是在帮助着自己。」
佐夜明弘笃定地说着，便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最后将目光落到那扇被破开的窗户上。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
因为眼下佐夜明弘又一次做出，那条通向死亡结局的道路上主人公该死的行为举止。
这个故事里的三枚子弹，与三人的死亡分别对应着。
但我绝不希望看见，最后一人会是佐夜明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