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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果篮沿着医院的走廊,鼻腔里充斥着酒精与消毒水的气味。
按着门牌号,找到那间病房的门,进去后在靠窗的床位上,找到了那个正坐在床头的少年。
佐夜明弘只穿了一条棕色长裤,用绷带将上半身包扎得结结实实。
他原本正在望着窗外许久不见的湛蓝天空,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脚步或者从玻璃上的倒影看见了我。
「下午好,长迩小姐,真高兴能见到你。」
佐夜明弘说的话仿佛是在和一个久别的老友重逢,他小心翼翼地做着每个动作,若是碰到身上的伤口就能让人疼得呲牙咧嘴。
「嗯,下午好,」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医生说你得好好待着,否则那些伤口很可能会开裂的。」
幸好田中的那次攻击只伤到了皮肉而没有伤及内脏,少年的背后留下了几道可怖的疤痕,或许在以后的某天就能彻底消失。
用枪杀死田中后,我将身上那些不该被人知晓的伤口尽数修复,把断裂的手骨重新接回,弯折到不成样子的脖子被掰正。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对佐夜明弘身上的伤口止血然后将他送到医院,将分裂体吸收回体内以及通知专业人员对那具随着流脓一同轰然倒塌的恶臭尸体进行回收处理。
之后面对警方的询问,我开枪的事实无可辩驳,连去做硝烟反应的步骤都被省下。然后是春田公司派人将手枪回收,同时将一笔大额的委托金打到事务所的账上。
「我感觉现在差不多可以下地走路了……」佐夜明弘见我瞪着他,立刻改口道,「嗯,当然,在彻底康复前我不会乱动的。」
「那就好。」
我面无表情地低下眼眸,从果篮中挑出一个又漂亮又饱满的苹果,鲜艳的红色仿若少年的瞳孔。
很自然地做出削苹果这件事,但我的思绪却不由得胡思乱想。
几乎是对整个事件的复盘。导向的结果都是,最后不该由我举起那支手枪将田中射杀。
所以,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出现问题?
是在公园时我没能拦下佐夜明弘,还是在现场时放任他使用触手。
抑或者是在最后的那次机会时,佐夜明弘放弃捡起手枪,选择将我从坡普的巢穴中拉出。
「佐夜先生,我想问,明明决定好从田中身上将枪夺下的,为什么你会选择拉我一把呢?那时你并不知道,那儿是坡普的巢穴吧。」
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我只是突然想起,田中把那儿作为目的地一定有蹊跷,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同伙,亦或者是屋里有其他的机关陷阱。」
「更何况我还发现那家伙其实有意地将长迩小姐往那边逼迫,所以在当时心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只是因为这样吗?」
我刨根究底地问道。
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预感,就随意地将定好的故事结局改写,这个理由让我焦躁到无法接受。
「就是这样吧,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可是,」我的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加重,「假若我之后没有找到机会的话,恐怕我们两个都会死在那儿!」
「长迩……长迩小姐,这儿是病房,请不要那么激动。」
欸,我现在有在激动吗?佐夜明弘似乎说得没错。
我环顾一周,病房内的其他病人都默契地将视线挪开,不肯在这时与我对视。
「抱歉。」
我面无表情地重新回到平静状态,期待着接下来佐夜明弘会怎么回答。
「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可让我再选一次,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长迩小姐落入陷阱里去!」
「你是笨蛋吗?」我压着声音毫不犹豫地反驳着他,「难道你认为全部牺牲会比只牺牲一个人的情况更好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皱着眉头,苦恼地想对我表达自己的看法,但最后只汇聚成一句话,「抱歉,长迩小姐。」
「我没有生气,」可语气和表情无法支撑我的说法,「只是觉得,当时或许有更好的办法。」
「嗯,我会记住的。」
佐夜明弘默默地将削好的苹果啃得一干二净。当他扭头找垃圾桶时,却发现垃圾桶不知道被谁放到离床位很远的位置上。
「让我代劳吧。」
我走过去从佐夜明弘的手上拿过果核,扔进垃圾桶里后,便坐回原位。
不,出问题的绝不是佐夜明弘。
我现在才意识到这点,最后开枪的人是我自己,没有人在逼迫我去开枪。
可我还是这么做了,无非是无法接受主人公殒命在这个地方。
目前只是第一个故事的结尾出了那么点小瑕疵,应该不会对整个剧情有着太大的影响吧。
我怀揣着侥幸心理,一股茫然的无力感从脊背上穿透我的全身,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子让我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
好在佐夜明弘不喜欢冷场。
「那是长迩小姐第一次开枪吧,写卷宗报告上应该很麻烦才对。」
「是啊,无论是警方那边,还是春田公司以及事务所需要记录在内的那一份档案,都是由我一个人仔仔细细地写,忙得晕头转向。」
要不是分裂出一部分自己,恐怕我还得再晚会儿才能来探望佐夜明弘了。
我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多亏《松滨町日报》对整件事添油加醋的报道,让我的知名度上升了不少,而且他们还特别强调了“一位勇敢的女调查员,追击着歹徒并最终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啊啊,那篇报道我也有看,写得很不错,更何况这是对事务所非常有益的宣传!」
可那些本是你这名主人公该获得的呀!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转移到我的头上,要不是我谢绝了记者的上门采访,恐怕接下来还有一段跟进报道以及长迩小姐的大头贴。
见我对此有些不乐意,佐夜明弘只好摆出一副老板做派,慰劳似地对我说。
「哈哈哈,这几天辛苦长迩小姐帮忙照顾事务所了。」
「那是我应该做的,」我低着头回答,对少年问道,「你还有几天出院?」
无论哪个医院现在都处于一种床位紧张的状态,即使优先供给那些危急的病人也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只要你可以下地走路,院方会立刻给你办理出院手续,等到之后再回来做二次检查。
而作为调查员的佐夜明弘理应对这套流程十分熟悉。
调查员这份职业在危险边缘不断地试探底线,所以也比普通人更容易受伤或者死去。
几乎每周都有调查员牺牲生命,却无法换来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对谁去抱怨这样的事实。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讲理,将无关紧要的人一口吞下,哪怕他们身上没有背负一点错误。
所以这里才需要一个救世主。
阳光从窗外落下,我看向少年,他仿佛正沐浴在金色里,让人几乎无法去直视。
「也许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吧,上午的时候我听见护士的谈话,说差不多可以给我办理出院手续。」
佐夜明弘这么对我说,只需要拆掉绷带后伤口愈合的情况不错,他就可以回到调查员的日常生活中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
一个下午,探望的时间过得很快,当我离开病房前,眼神落到那位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少年身上,在心里默默地祝愿着。
希望佐夜明弘能在他的日常崩坏前,成长到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