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幕

作者:他们叫我司云 更新时间:2024/5/4 15:30:42 字数:2410

像蓄水一样填满胸中的感情,即便找到倾泻口,即便把水排干,也仍然会留下痕迹。

*

与史东威治街不同,曼彻斯特路是有名的工业区。刚下马车,一层薄薄的煤灰便扑面而来,油膜覆盖的空气也不时地刺激着鼻腔。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披肩,压了压帽子,顺着手上的地址来到铅印厂。砖石铺设的店面稳固坚实,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块锈了很久的铜制牌匾。隔着门上的毛玻璃,钠黄的煤气灯昏暗地闪烁着。

古旧的门铃叮铃作响。进门后我摘下了帽子,拍了拍身上的煤灰。然而刚要问出的话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拽住了。

屋内静得出奇,四周只传来拣字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高大的字架占据着大部分空间。铅字板和印压机的气味充斥着空气,混杂着金属和油墨的刺激气息。整个屋内布局紧凑,工人们忙碌地穿梭在字架之间,柜台后的专员则有条不紊地给每个员工分派着任务。

“你好,请问迪斯哈特先生在这儿吗?”像是害怕打破这种氛围,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室内,才向柜台专员小声问道。

“左边直走,刻字车间戴偏色眼镜的那位。”她抬头扫了眼我,又立即埋头看向手中的名单,也不知有没有看清来访者的面容。

我小声地向她道了个谢,向左边走去,在敲响了车间的大门后,便自顾自地推门前去。

这儿与拣字区不同,遍布着大型器械运转发出的嘈杂声响。员工们也都统一穿戴着工作服。

“那个、请问迪斯哈特先生在这里吗?”我不确定自己鼓起勇气的这声大喊是否也被机械声给盖住了。

正当我准备再次发问时,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朝我走来。他戴着工作用的围裙和帽子,辨不出具体样貌,不过即便被厚重的煤灰覆盖,双手上细长的伤痕也依旧清晰可见。

他向我靠近,围裙下的棕褐色马甲上不适宜地绣着一株白铃兰。

“你好,女士。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声音低沉但并不粗鲁。

“嗯…您好。这是三天后格列罗文画廊的展票,将军托我带给您的谢礼。”我怯生生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掏出了那张镀铜的门票。

昏暗的灯光下门票反射出一道晃眼的白光。

“噢!”

他突然大喊一声,伸出的手也瞬间缩回,挡在了眼前。只见他踉跄地后退,紧接着胸腔如同坏掉的蒸汽机般失律地呼呼作响,豆大的汗珠也从脸颊滑落,冲开道道煤灰。

在连续几次的急促呼吸后,他才逐渐平复下来,将挂在脖子上的偏色眼镜重新带起,解释道:“抱歉,是我疏忽了。我的眼睛小时候受过伤,对强光非常敏感,会引起剧烈的头疼。”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女士,这与你无关。只是些儿时的旧伤罢了。”他又笑了笑,仿佛方才的不适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笑容有点落寞,就像是习惯伪装的乖小孩,以为只要笑出来就连自己也能够骗得了。

我有些过意不去,小心翼翼地将展票递了过去。只见他重新接过门票,像是在确认些什么,上下翻转地打量了一番后才慎重地收进马甲。

“迪斯哈特!你还要在那磨蹭多久!三号机出现甩角故障啦!快过来搭把手!”

身后突然传来了招呼声,在大型器械的轰鸣下显得有点儿失真。

“现在就过去!”迪斯哈特先生转过身去,同样扯着嗓子喊道。

“抱歉了,女士,我得先赶过去了。这个就先谢谢你了。另外,替我向特朗上将问好。”

“嗯,好的。”

同迪斯哈特先生道别后,因为时间还有富裕,我乘上了前往爱丁堡广场的公共马车。

爱丁堡广场46号的格列罗文画廊是个专门接手个人艺术家的独立沙龙,我手上这张《仿若晴空》的展票也不例外。果不其然,当我来到这儿时,画廊还在装潢,门口竖立着展览的彩色广告和闲人止步的警示牌。本就不抱什么期望的我,索性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转悠起来,随意地买了些生活用品。

然而就在返程的途中,一抹淡蓝色的挑染拂过视野,通心粉似的长发滑过身旁,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流淌的琥珀。我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随即发现那人正晃头晃脑地盯着画廊,不一会儿便无视起警示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欸?好奇和困惑同时在胸中荡起。

我下意识地想凑上去观察,但又本能地害怕被发现,只好像只猫般躲在街对面的银杏树下远远望去。只见她停了下来,费力地在展厅内一次又一次地调整中心展位的陈设,时不时还拉开距离左右比对着。

原来只是一个路过的强迫症患者吗。

正当我这么想时,她却突然弯下了腰,迅速地将某样东西放入自己的包中,匆匆离开了……

◇ ◇ ◇

“所以你是说,即便你觉得她很可疑,还是放任她走了?既没有悄悄跟踪也没有向画廊的管理人员汇报?”

将军掸着壁炉上的灰,语气虽然平静,但我知道,背对着我的他一定是露出那副一脸不可置信的招牌表情。

“可、可人家也说不定是什么好人,她不是还帮忙移动着展位的陈设吗?蹲下去、说…说不定也只是捡起什么地上的纸屑垃圾……”

“拜托,垃圾桶街边到处都是吧?不至于特意放进自己的包里吧?”他转过身,拿着掸子朝我走来,目光落到了茶几上的两张门票。

“为什么还剩两张,你就没什么朋友吗?明明第一学期都快过去了。”

我垂着脑袋不知如何作答,原本我就是个相当被动的人,不积极、不主动。在学院里别说朋友了,连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不仅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人群,还有意无意地拒绝着他人的好意。倘若在餐厅碰见了相识的人,我也定会打起退堂鼓,害怕对方招呼自己;害怕自己不知如何回应;害怕陷入尴尬的氛围……转而去往别的地方。

然而,「与他人相识是一趟认识自己的旅途。」这样跟我说的将军一定是看穿了我这种性格,才将我送往学院,让我帮忙跑腿,多与外界接触。

我想抬起头,但又害怕碰上他的视线,结果不知所谓地冒出了一句:“说起来,迪斯哈特先生称呼你为特朗上将呢。”

“这个嘛,好不容易有人不叫我狗大将了,我也觉得这个称呼还是蛮好听的,就顺着他喽。”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开朗又浮夸,像是个在街头随处可见的酒鬼。

顺带一提,狗大将的这个称呼源自他在庆典游行时救下了女王陛下的落水狗一事。不过因为陛下授予的名号又臭又长,坊间都只称呼他为救狗大将。有时为了表达心中的不满,也会直接省略‘救’这个字。

这样解释着,救狗大将便来到了眼前。只见他一脸麻烦地拿起一张门票:

“那这张我就先收回去了,有时间的话就去看看。但说实话,我真不觉自己的艺术细胞能欣赏出什么,毕竟这票还镀了层铜,想必是相当高端的展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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