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终于在地中海的圣玛丽海滩给你写信了。地中海有着鲭鱼一样漂亮的颜色,啊,我是说,它的色彩瞬息万变。你不知道它是绿色还是紫色,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蓝色,因为下一秒,反射光线的改变,为它添了一丝粉色,灰色,或是橘黄色。
“有天晚上,我沿着海边一个荒芜的海滩散步。那里不热闹,也不凄凉,只是美。我随即就画下了来,我停不下来,画画的过程就像赶羊群一样,一旦有几只羊过桥,其余的羊就会跟着过去。当时我就在想,我要画下去,我要一直画下去,画黄色的房子;画赤色的残阳;画锖色的大海;画淡色的晴空……画你,还有我。”
*
恍惚间,迪斯哈特从睡梦中惊醒,是被一声喝骂所惊醒的。
“你他妈的给老子滚进去!”那是一声愤怒到至极的嘶吼。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于是捂住了耳朵。不一会儿,铁门才发出吱嘎的异响,一丝光亮溜了进来,来人被重重地摔进了牢房。
迪斯哈特瞬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他疲惫地站起身朝角落走去,还不忘用余光地瞥了来人一眼。
“哟,住的还习惯吗?”没想到那人竟伸了个懒腰,不以为意地盘腿坐下。
“要是真被定罪了的话,可是会被送去彭特维尔监狱,那儿的环境可比这艰苦多了。排泄物堆得遍地都是,每天吃的不是沙包大的拳头就是拳头大的沙包,简直就是霉菌和腐败物的温床。”
来人说的轻佻又自大,仿佛自己不是什么罪犯而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阔少。想必他就是因为这副态度才在进来前遭了顿毒打吧。
“随便,我怎样都无所谓。”迪斯哈特一脸不屑地回应道。
“怎样、都无所谓吗?呵,真是羡慕你啊,拥有这般逆来顺受的好性格。”
“你什么意思?!!”
“不是怎样都无所谓吗?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呵。”那人划过一根火柴,点燃了自己的香烟。
迪斯哈特眉头紧皱,看着对方一副充满挑衅和嘲讽的嘴脸,就明白是个不可一世的街头混混。于是他决意不再理会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转身背对着他,试图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然而,来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起身走到迪斯哈特身后,俯身说道:“我说,你偷走画的时候有想过会遇到这种事吗?”
声音很小,但每一个字眼都充满了胁迫。
“你——!”迪斯哈特忍不住转过身,怒视起这个狂妄无礼的家伙。
“特…特朗上将。你、你怎么在这?!”在看清来人的面孔后,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哼,我只是有点好奇。”上将没有理会,径直地吐了口烟圈,“我看了那些证物,简直是惨不忍睹。你偷走那些画的时候,几乎是从画框中直接将画布扯下来的吧?这样的话,那些画根本就卖不出去。与其说你是想偷走画——更不如说你是想毁掉那些画。事实上,警方也确实在你家中搜查出焚烧东西的痕迹,可是如果你要毁掉那些画,为什么不直接把它们烧了。还是说你在烧掉某些东西的时候,突然改变了想法?”
“原本就打算烧掉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罢,迪斯哈特自嘲地笑了笑,“是我运气不好。”
“运气?你不是那种喜欢多此一举的家伙,告诉我你在隐瞒些什么?”
“……”
见对方没有回话,上将继续说道:“你真觉得保持沉默就能相安无事?让我猜猜你烧毁画的动机——是和内部人员串通好了吧。画廊上展示的根本就不是真画,而是赝品,展览意外估计也是内部人员一手策划的,将偷来的赝品销毁掉,这样管理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收下真品。而为了不被卸磨杀驴,你才没有立刻烧毁那些画,对不对?”
“不,特朗上将,您高看我了。”说着,他又露出那副想要骗过一切的笑容。
“你知道你很不擅长撒谎吗?你每次心虚总是下意识地露出笑容。——不,也许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才总是有意无意地发笑,为的就是让别人分不清你的真实想法。”上将盯起迪斯哈特,用烟头画出一个笑容,随之又陡然拂去。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可笑到最后,你又分得清哪个是你的真心吗?!”
好似被某个字眼触动,迪斯哈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就是现在!上将一把抓起迪斯哈特的领子,怒视着将其举到眼前。“你应该知道的吧!除开你盗走的那些画作,还有一幅迟迟没有找到。告诉我真相,迪斯哈特,不然你和你包庇的人都逃不掉!”
幽邃的牢房中,迪斯哈特咬紧牙关,面对指控,他不躲不避,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认命般的丧气。
看着仍旧沉默不语的迪斯哈特,上将明白威胁已经对这个人没用了。他一把将其扔下,转变了态度,语气也变得担忧温和。
“唉~~~”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小翼——你是知道的吧?就是那个给你送门票的小姑娘。她可是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被警方怀疑成共犯了哦。我不在乎你做了些什么,但就这样把毫无关联的人牵扯进来真的好吗?”
这话像是当头一棒,迪斯哈特双眼迷离起来,紧闭的嘴唇也微微颤抖着。上将立马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嘴角奸邪一笑,继续说道:
“她可是一个劲的跟我说你个好人,想要帮你洗脱罪名,将真相找出来呢。现在她应该一边小心地躲着警方,一边辛苦地寻找着线索吧。你听,外面还下着雨呢,真是担心她的安危啊……”
柔和的话语化作冰冷的刀子切入迪斯哈特的心房,只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起来,嵌入指尖的掌心渗出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同悔恨一起无声地蔓延。
见状,上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如同一条悄悄收紧的绳索,准备给予迪斯哈特最后一击,“你瞧,我仅仅是委托她给你送门票就这样锒铛入狱了。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她一个小姑娘该怎么办呀~”
“怎、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我没有想把她牵扯进来……”
宛如晴空霹雳一般,迪斯哈特颤抖着,声音也越说越小,最终化作一声痛苦的哽咽。肩膀也开始抽搐起来,仿佛整个人失去了支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将头深深埋下,啜泣的声音中充满着绝望,
“……搞不好……真正想死的人其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