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藏在上衣的铅字,心中始终摇摆不定。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将军所让我找寻的‘答案’,而是故事的真相。
“前些日子,我从窗台上滑了下来。本以为没什么大碍。现在我才发现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要轻轻动一下就会撕开伤口,钻心地疼着。”
我伸出手,暗红的掌心还在微微地渗血。
“莉亚小姐,你知道吗?人生很多事情都要延迟许久才会感到痛。我不希望你后悔。”
“你刚才提到了迪斯哈特吧?”突然从房内传出一道声音。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来人体态轻盈,穿着和莉亚小姐同款式的睡袍,拿着瓶溴盐,举止优雅地走来。她的发梢晕染成绿色,像是山野在微笑。
“琳……”宛如受惊的小鸟。闻声,莉亚小姐立马拥入对方怀中。
看着两人如此亲密的行为,一种诧异的猜想浮现脑海。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两位是…恋人关系吗?”我战战栗栗的,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
“如你所见。”琳小姐轻抚着莉亚小姐的后背,“还有,其实我才是迪斯哈特的朋友。”
她淡淡地说着,玩弄着莉亚小姐的发梢。在阳光的流连下,蓝色的挑染渐渐褪成了绿色。
えっ?疑惑掠过脑海。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如果莉亚小姐真的是迪斯哈特先生的朋友话,那么为什么他会没有画展的门票,会不知道画展的情况。
不同的颜色在不同的显色环境下会产生一些偏差。就像在暖黄的灯光下,蓝色有时会被错看成绿色。想要看出蓝色,就只能从更深的紫色看起了。我都尚且如此,那么一直以来带着偏色眼镜的迪斯哈特先生呢?
大脑飞速旋转后,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疑惑盘旋在心中。
“为什么?竟然如此,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向迪斯哈特先生坦白你们的关系。”
“因为,我想结束这段关系。”话语夹杂着一声漫长的叹息,就像从枝头脱落的枯叶,无力地飘向地面。“沉陷于过往是抓不住未来的,我们早该结束了。”
她让莉亚小姐先回了房内,自己则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早已不是那个只知抱怨的小女孩了,更何况我现在有了她。请帮我转告迪斯哈特,说很谢谢他做的一切。至于警方那边,我们这边会尽力帮忙撤销控诉的。”
她说的很轻松,仿佛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这样…就结束了?”我有点不可置信地轻声询问道。
“嗯。”她轻轻地点头,转动着门把手。
“莉、莉亚小姐……”我小声说着,像是没有底气般。说到底莉亚小姐偷走的画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东西。
“她的事还请你当做没看见。”
没看见……只要看不到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吗?我很不服气,可却又没有任何办法,难道只能静静地看着琳小姐将门关上了吗?
“说到底,墙壁的倒塌真的是意外吗?”
“嗯?”她的眼角滑过一丝疑惑。
“莉亚小姐是个好人,她在左右比量距离的时候一定是思考了木板墙倒塌的时候会不会砸到人,所以这并不是意外。”我再次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猜想。“在一楼的展厅里摆着好几把椅子,但它们无一例外被人潮挤压得摇摇晃晃。但如果这些椅子从一开始就是摇摇晃晃的呢?”
“昨晚我才逐渐理解了。如果那些椅子是瘸腿的话,那么坐上去的话就一定会晃动。想要让木板墙倒塌,只需要用绳索套住瘸腿的椅子腿和木板墙的支撑架就行。一旦人们坐下,椅子的晃动就会产生拉力,进而拉动绳索的另一端,使支撑木制墙壁的支架逐渐松动脱落,最终导致墙壁倾倒。”
“呵。”听闻我的推理,她笑了笑,像是轻蔑又像是放松的一笑,“你说的没错。我和莉莉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不过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没什么任何证据吧?况且也没有出现任何伤者,不是么?”
说的没错,既没有任何证据,又没有任何伤者。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可是,即便如此,胸中还是躁动不安,想要大声地反驳,却又找不出任何话语。
“那么我是否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只要没有明面上的伤者,任何事都可以一笔带过。对吗?罗莎琳德女士。”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是将军。他向我走近,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就此把门关上就不会有人受伤。只要什么都不去看的话,那也就自然不会出现伤者。”他推动着门,一脸严肃地看向琳小姐,又像是高傲的捕食者在看向自己的猎物。
「只要不去看的话,自然就不会出现伤者。」
将军的话点醒了我。
“不去见面,不去交谈的话,怎么能知道对方的心里有没有受伤?”
“制作赝品的莉亚小姐受伤了;身为莉亚小姐朋友的你也受伤了;最后是把您当做朋友的迪斯哈特先生也跟着受伤了。明明、大家都受伤了……”
我大喊着,掏出上衣的铅字。昨晚我一直在思考这些有着大量重复字词和标签的铅字到底有何用途,现在我明白了,只需按照新旧程度将它们挑选出来就能明白。这是写给琳小姐的,是迪斯哈特先生的,最后一封信。
“「Shine on, dear soul.」”我小心翼翼地将排版好的铅字递出。
“我想迪斯哈特先生最后一定是为了向你传达这些祝福,所以才没来得及处理那些偷走的画。”
琳小姐静静地接过铅字。目光在每个字母间徘徊。悄然滑下的泪珠,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落叶。
“谢谢你。”她擦了擦眼泪,半晌才缓缓开口,仿佛每个字都是从她心底深处被硬生生抽离出来。
“请替我向迪斯哈特转告,不……”她摇了摇头,碧绿的发梢无声地垂落着。“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说完,她便再次推动起门扉。
见状,将军连忙伸出手想要阻拦,但却还是晚了一步。
“罗莎琳德女士,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在做的事……”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像是要隔绝过去与现在的界限,重重地隔断了所有未尽的话语和未了的情感。
“……又和当初的迪斯哈特有什么区别?”
她就那样地关上门,没有半点犹豫,甚至连将军最后的话语也未曾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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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法院上,经过罗莎琳德小姐和画廊发言人的协力,撤销了对迪斯哈特先生的上诉。而画展的倒塌事件也被定性为了意外。
想必过不了多久,这样的事件就会淡出人们的视野。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池中,虽会溅起些许涟漪,但很快又会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