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他们把我送去圣保罗精神病院了。这儿很好,有大大的庭院,漂亮的花坛,石凳、大树、喷泉,一点儿也不吵闹。透过我的房间看去,先是一大片黛色的薰衣草,然后是鸢尾花、雏菊、三色堇,还有远处尖尖的丝柏树。亲爱的,你知道《奥菲莉娅》吗?那副画真的美极了,我当即就跳进了水潭,想象着那副场景。我想如果琳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把我画下来的。可是他们不准我见任何人,还没收了我的画盒,给我穿厚厚的紧身衣,在面包里塞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片……呐,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亲爱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
我掏出藏在上衣的铅字,心中始终摇摆不定。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将军所让我找寻的‘答案’,而是故事的真相。
“昨日,我从窗台上滑了下来。本以为没什么大碍。现在我才发现伤口已经结痂了,只要轻轻动一下就会撕开伤口,钻心地疼着。”
我伸出手,暗红的掌心还在微微地渗血。
“莉亚小姐,你知道吗?人生很多事情都要延迟许久才会感到痛。我不希望你后悔。”
——“你刚才提到了迪斯哈特,对吧?”
房内突然传出一道声音。紧接着身影浮现眼前,来人体态轻盈,穿着和莉亚小姐同款式的睡袍,拿着瓶溴盐,举止优雅地走来。空心粉似的发梢晕染成绿色,仿佛是山野在微笑。
“琳……”宛如受惊的小鸟。闻声,莉亚小姐立马拥入对方怀中。
看着两人如此亲密的行为和相似的长相,一种诧异的猜想浮现脑海,它可能隐藏着更为深入的谜团。
“……两位是姊妹?”我战战栗栗的,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但直觉告诉我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你所见。”琳小姐轻抚着莉亚小姐的后背,“另外,我不希望你再在我面前提到迪斯哈特这个名字。”
她淡淡地说着,玩弄着莉亚小姐的发梢。在阳光的流连下,蓝色的挑染渐渐褪成了绿色。
欸?疑惑掠过脑海。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如果莉亚小姐真的是迪斯哈特先生的朋友话,那么为什么他会没有画展的门票,为什么会不知道画展的情况。
不同的颜色在不同的显色环境下会产生一定的偏差。例如在暖黄的灯光下,蓝色有时会被错看成绿色。想要看出蓝色,就只能从更深的紫色看起了。我都尚且如此,那么一直以来带着偏色眼镜的迪斯哈特先生呢?
大脑飞速旋转后,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疑惑盘旋在心中。
“……为什么?琳小姐才是迪斯哈特先生的朋友吗?不对!可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的脑袋一下炸开了锅。
“不为什么,只是我想结束这段关系。”琳小姐的话语夹杂着一声漫长的叹息,就像从枝头脱落的枯叶,无力地飘向地面。“沉陷于过往是抓不住未来的,他们早该结束了。”
他们?结束?
她让莉亚小姐先回了房间,自己则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是他的什么人?还是说受雇而来的侦探?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你要的真相从一开始就在已经那边了。莉莉好不容易忘了他,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另外,替我转告迪斯哈特,说很感谢他以往对莉莉的照顾,以及最后的这多此一举。至于警方那边,我们这边会尽力帮忙撤销控诉的。”
她说的很快很轻,仿佛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这样…就结束了?”我有点不可置信地轻声询问道。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动起门把手。
“莉、莉亚小姐……”我小声说着,像是没有底气般。说到底莉亚小姐偷走的画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东西。
“她的事还请你当做没看见。”
没看见……只要看不到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吗?我很不服气,可却又没有任何办法,难道只能静静地看着琳小姐将门关上了吗?
“说到底,墙壁的倒塌真的是意外吗?”
“嗯?”她的眼角滑过一丝疑惑。
“莉亚小姐是个好人,她在左右比量距离的时候一定是思考了木板墙倒塌的时候会不会砸到人,所以这并不是意外。”我再次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猜想,“在一楼的展厅内摆着好几把椅子,但它们无一例外都被人潮挤压得摇摇晃晃。但如果这些椅子从一开始就是摇摇晃晃的呢?”
“昨晚我才逐渐理解了。如果那些椅子是瘸腿的话,那么坐上去的话就一定会产生晃动。想要让木板墙倒塌,只需要用绳索套住瘸腿的椅子腿和木板墙的支撑架就行。一旦人们坐下,椅子的晃动就会产生拉力,进而拉动绳索的另一端,使支撑木制墙壁的支架逐渐松动脱落,最终导致墙壁倾倒。”
“呵。”听闻我的推理,她笑了笑,像是轻蔑又像是放松的一笑,“你的想法也很意思,这倒也没错。我和莉莉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不过即便如此你也还是没有任何证据吧?况且也没有出现任何伤者,不是么?”
说的没错,既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伤者。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可是,即便如此,胸中还是躁动不安,还是想要大声地反驳,可却又找不出任何话语。
“那么我是否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只要没有明面上的伤者,任何事都可以一笔带过。对吗?罗莎琳德女士。”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是将军。他向我走近,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就此把门关上就不会有人受伤。只要什么都不去看的话,那也就自然不存在任何伤者。”他推动起门,一脸严肃地看向琳小姐,像是高傲的捕食者在看向自己的猎物。
「只要不去看的话,自然就不会出现伤者。」
将军的话点醒了我。
“不去见面,不去交谈的话,怎么能知道对方的心里有没有受伤?”
“制作赝品的莉亚小姐受伤了;身为莉亚小姐朋友的你也受伤了;最后是把您当做朋友的迪斯哈特先生也跟着受伤了。明明、大家都受伤了……”
我大喊着,掏出上衣的铅字。昨晚我一直在思考这些有着大量重复字词和标签的铅字到底有何用途,现在我明白了,只需按照新旧程度将它们挑选出来就能明白。这是写给莉亚小姐的,是迪斯哈特先生的,最后一封信。
“「Shine on, dear soul.」”我小心翼翼地将排版好的铅字递出。
“我想迪斯哈特先生最后一定是为了向你传达这些祝福,所以才没来得及处理那些偷走的画。”
琳小姐静静地接过铅字。目光在每个字母间徘徊。悄然滑下的泪珠,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落叶。
“我说了,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迪斯哈特这个名字……他不配。”她擦了擦眼泪,半晌才缓缓开口,仿佛每个字都是从她心底深处被硬生生抽离出来。
“那一次没有来的话,以后就都不用来了。”她摇了摇头,碧绿的发梢无声地垂落着。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说罢,手中的铅字被她轻轻一甩,像是断了线的手串散落一地。
我愣住了,可随即她便再次关上了门。
见状,将军想要伸出手阻拦,但却还是晚了一步。
“罗莎琳德女士,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在做的事……”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像是要隔绝过去与现在的界限,重重地隔断了所有未尽的话语和未了的情感。
“……又和当初的迪斯哈特有什么区别?”
她就那样地关上门,没有半点犹豫,甚至连将军最后的话语也未曾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