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已经是陈瑾在这个时代度过的第十个年头了。
可惜即便花费了十年时光,她对这个时代的认知,依然停留在两眼一抹黑的程度。
这也没办法,毕竟这十年来,她片刻都未从陈小姐身边离开过。
偏生这陈小姐,又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根本连家门都没出过,她眼中世界的全部,也不过就是这一方小院罢了。
陈瑾攒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老道,自是没有客气的道理。
陈瑾缩了缩腿,腾出半个床榻,请老道坐下说话。
老道也不推辞,盘腿上榻而坐。
等老道坐稳,陈瑾学着古装电视剧里的姿势,拱手问道: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师从何处?」
「贫道道号野鹤,俗家姓名却已是记不得了,道友唤我野鹤道人便是。」
两人既然已达成共识,老道自是不复咄咄逼人之态,颇为客气的回道:
「至于师承,却是与道友一般无二,无门无派,全凭自己领悟。」
若以“野鹤”这个颇为随便的道号来判断,老道倒的确像个没传承,也没度牒的野生道士。
只是这等说法,陈瑾自然是不信的。
若是依她的刻板印象来看,游僧野道都是些坑蒙拐骗,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
更准确的来说,在她那个时代,有正经师承的和尚道士照样也不会什么术法,不过是混一份工资罢了。
可这野鹤道人却是个有真本事的,光他那手障眼法,就几乎称得上是“神通”了。
照常理来说,真正有用的术法,定然是各家门派的不传之密,绝不是一介乡野道士能自己随便琢磨出来的。
难不成如今这世上,奇术异法是随处可见,能随便自学的普通玩意不成?
想来当然是不可能的。
《金石薄九九数诀》上记载的清清楚楚,这白丹派发源于先秦时代,鼎盛于秦汉之间。
既然这世上确有白丹派的存在,那至少证明,陈瑾只是穿越了时空,而非一口气转生去了古代画风的异世界。
至于陈老爷嘴里那马上药丸的“大周朝廷”,多半不是后周,就是北周。
当然这并不重要,无论是哪个周,也没搞过“人人修炼,强者为尊”这一出。
世界观根本就对不上嘛。
想必这世上的修行之人,就算数量比陈瑾前世时多,恐怕也多不了多少,大抵上依然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不过既然野鹤道人有意隐瞒,陈瑾倒也不会不识趣到非要给人指出来,本来她对野鹤道人的兴趣也不大。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跟白丹派有关的事情。
且不说自己现在的情况,和白丹派的“寄魂转生之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单就此门派精擅外丹这点,就极合陈瑾的喜好。
她甚至寻思着若有机会,自己定要拜入门中,学习一二。
要说起这白丹派,在修行之人中实是有偌大的名头。
其名声可谓是从安息到北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这名头虽响,却非什么好名,当然了,要说恶名昭彰倒也算不上,充其量算是臭名远扬罢了。
白丹派源于何时,现今已然不可考了。
白丹派第一次为人所知,却是因春秋时向晋景公献药一事。
到了战国时代,为齐宣王炼丹之事更是令白丹派名声鹊起。
等始皇帝一统天下的年代,白丹派已然名扬四海,成为天下第一修行门派。
始皇帝为求长生,合天下之力收集天材地宝,并下诏令白丹派方士炼药。
白丹派几位丹术宗师,果然名不虚传,成功炼出了不死神药。
奈何始皇帝福薄,消受不起,服了神药便五内俱焚而俎。
好在始皇帝死后,胡亥李斯秘不发丧,毒死皇帝这等大事竟未对白丹派造成多少不良影响。
等到西汉初年,白丹派方士司马金改良了不死药的方子,炼出了著名的鹿矫金丹,服食之后原地飞升,令白丹派名声更盛。
汉武帝闻得此事,使人持重金寻白丹派求丹,得丹更是大喜过望,焚香斋戒三日之后吞服,然后崩于长杨宫。
这次白丹派却是蒙混不过去了。
受此事影响,白丹派倒是沉寂了些许年头。
可惜凡俗之人,着实愚昧的紧,即便是帝王也不能免俗。
或者说正因为是天子,对长生的欲望反而比普通人更加深重。
等汉宣帝晚年,为求长生……
「道长且住。」
听到这里,陈瑾觉得有些不对味了,忍不住插嘴道:
「秦皇汉武皆为德不配位的暴虐之君,无缘仙途实属平常,与丹药之道又有甚关系。」
野鹤道人闻言只是一笑,淡淡得道:
「想必当年白丹派方士,也是如此辩解的。」
陈瑾还想再辩,野鹤道人却不给机会,自顾自的继续讲了下去。
宣帝之后,又有章帝,和帝。
总之,白丹派一共干翻五名皇帝,药死的官僚权贵更是不计其数,实在是劳动人民反压迫反暴政的杰出代表。
不过如此一来,白丹派便开始受到朝廷打压,隐有势微之式。
再加上白丹派的仙丹灵药对自己人也是毫不留情,特别是那鹿矫金丹,更是谁吃谁死,堪称天下第一奇毒。
白丹派的门人弟子给毒的人丁凋零,有心求仙问道的,听了白丹派这三个字也都打起来退堂鼓。
眼见新入弟子日渐稀少,门派更是江河日下,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地步。
于是白丹派几个硕果仅存的长老,抱着“宗门传承,吾辈责任”的心思,动起了歪脑筋。
「难不成是寄魂转生之术?」
听到歪脑筋,陈瑾瞬间来了精神,赶忙问道:
「道长可知此术详情?」
「正是这转生邪术。」
野鹤道人面色严肃,颔首道:
「只是此术为白丹派不传之秘,贫道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根据野鹤道人所言,这寄魂转生之术,是一门阴毒至极的邪门术法。
要施此术,需先用一奇玉收纳阴魂,再寻一腹内胎儿未足月的孕妇。
然后以莫测手段,将奇玉置于孕妇腹内,使阴魂与胎儿伴生。
如此出生的婴儿与阴魂有如一体双生,此时只要将婴儿生魂斩灭,其肉身便会自行将阴魂吸纳进去。
如此一来,阴魂便可免去轮回之苦,直接再世为人。
有了这等秘法,弟子们纵使吃丹药送了性命,过个十几二十年,就又是一条好汉。
虽不能增加门人数量,却至少能保证门派人数不会减少。
更重要的是,长老们也怕死,可又不能不吃丹药,毕竟还得成仙不是?
有了这等秘技,心中自是踏实了许多。
只是由于此术太过于伤天害理,为天下正道所不容。
发明此术的白丹派,在一夜之间喜提魔宗待遇,最后整个门派都被人灭了。
至于白丹派弟子,不是直接命丧当场,就是干脆改换门庭。
只剩下极少数侥幸逃脱的死硬分子,依然以白丹派自居。
因为寄魂转生之术并非是一人之力可完成的,故而这些白丹派余孽皆是两人一组,且大多都是师徒关系。
野鹤道人之前误以为陈瑾是白丹余孽打算翻脸时,之所以叫她师徒两人一起上,正是因为这般缘故。
「这几个长老,论才智是远不如当年司马金的。」
陈瑾听到这里,心中替白丹派扼腕不已,长叹道:
「没有改良丹方的本事倒也罢了,反倒平白葬送了门派的根基。」
「道友所言,贫道不以为然。」野鹤道士摇头道:
「司马金怕是无甚本事,反倒是那几个不知名的长老,却是道行不俗。」
「道长何出此言?」陈瑾有点纳闷:
「难不成在道长心中,得道成仙之事全然不值一提?」
「那司马金果真是成仙了吗?」野鹤道人反问道:「可是道友亲眼所见?」
「老子得道成仙之时,想必道长定是随侍在旁吧?」陈瑾反唇相讥道。
「道友何须硬逞口舌之利。」野鹤道人摆了摆手,苦笑道:
「敢问道友勤修丹术,所求几何?」
「所求自是抛去万般苦恼,得道成仙,超脱于凡俗之世。」
「若是退而求其次呢?」
「当有移山填海,摘星揽月之能。」
「若是此事也不能成呢?」
「欲得与天同寿,万古长存之身。」
「这便对了」野鹤道人拍手赞道:
「依贫道之见,成仙也好,不成仙也罢,我等修道之人所求的无外乎是长生二字。而这寄魂转生之术,正是世间罕有的长生秘法。」
「不能超脱凡俗,如何当得起『长生』二字?」
这等存在,还得受生老病死之苦,并非陈瑾所愿,她自是不会承认:
「顶多算得上是『不死』罢了。」
「总归是要比吃完丹药就死强上一些的。」
「终日受俗事侵扰,还不如死了的好。」
「那道友何为甚不立时自刎,贫道的宝剑道友自可随意使用。」
「那道长为何不现场转生,在下的美玉可先借与道长,聊作容身之处。」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两人为了自己心中的修行之道,争得面红耳赤,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只是即便争得再激烈,两人却从未提及过那些因转生邪术无辜送了性命的孩童,好似谁也不曾放在心上过。
就如原本那位本应活在父母疼爱之中的陈小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