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竟是武周,而太子武崇训又是陈瑾从未听说过的人物,看来此世的历史与自己前世,存在着某种奇妙的不同。
历史的拐点多半就出现在武后篡唐的那个时间段,不过陈瑾这会却没有关心此事的功夫。
她一进村子,便支使黄牛和尖嘴猴紧闭大门,又差陈石头去祠堂喊人。
那位加速追来的黑衣骑士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未能截住陈瑾几人,只得无可奈何的立在村口,喊些「姑娘,我等不是匪人」,或是「姑娘,我们是朝廷官军」之类的车轱辘话。
这等屁话,陈瑾自是充耳不闻的。
她觉得这家伙未免太过低估自己的智力了,得傻到什么程度才能老实的开门放他进来啊?
不多时,她便听见村中锣鼓大作,想必是陈老爷和里正,带着村中丁壮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
陈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左右无事,她干脆爬上围墙,仔细打量起门外的骑士来。
这骑士虽然的确穿了一身黑,却非尖嘴猴所言的黑衣黑裤。
他戴着黑色笠帽,身披黑色大氅。
那大氅极是宽大,掩盖住了他身上原本的穿着,只隐约能看的出他似是生的极为雄壮。
一眼望去,他整个人如若一只黑色的狗熊,将身下矮马衬的格外瘦弱娇小。
这副小马驮大人的造型,观之颇为滑稽,让陈瑾有些想笑。
倒真是难为这马了,也不知道它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要承受这等痛苦……
不对,这马恐怕并不痛苦。
准确的说,这马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陈瑾定睛一看,就发现这马双眼泛白,身上阴气极重,分明是一匹尸马。
只是这尸马在骑士胯下,却依然能如生前一般活动自如,当真是邪门的紧。
未几,后方的十来骑也陆续到达,人人皆是一般打扮,同样也乘尸马。
吸引陈瑾目光的还不止如此,马上的骑士也有好几个身上阴气深重,怎么看都不似活人。
可惜还未等陈瑾细细分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陈瑾,你给老子滚下来!」
陈瑾被这突如其来声音吓得一个哆嗦,险些从墙头掉了下去。
她扭过头,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吓唬自己,却发现罪魁祸首竟是自家的便宜老爹。
她忍不住便出声抱怨道:
「你吼辣么大声干什么啊!」
陈老爷带着青壮赶到村口,远远就瞅见自家闺女趴在墙头,本就一肚子火气。
这时见陈瑾还敢回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会他也顾不上外面那伙人了,伸手从身边村民手中抢下一根擀面杖,大步朝陈瑾走了过去。
「姑娘家家的,整日爬上爬下成何体统!」
一边走嘴里一边还骂个不停:
「今日定要让你记住规矩。」
陈瑾一看老爹恼了,也不想吃这眼前亏,赶忙从墙上跃下,撒丫子就朝家跑。
陈老爷还待要追,却被里正等人七手八脚的按在原地,众人纷纷劝道:
「陈老爷,打孩子什么时候不能打,此时万不可误了事啊。」
「对啊对啊,正事要紧。」
陈老爷眼见陈瑾一溜烟的没了踪影,倒也冷静了下来。
他自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也不废话,开口就吩咐道:
「手里有弓的上房顶,有粪叉长枪的上围墙,剩下人堵好大门。」
他又在人群里环视了一圈,挑出两个人来:
「陈春生,陈七娃你们两个箭法好,别去房顶了,直接上望楼。」
等大伙纷纷就位,陈老爷带着里正和两个家丁,顺着梯子爬到大门正上方的门楼上。
他左右晃了晃,待确定身子站稳了之后,这才慢条斯理的对着门外的骑士开口喊道:
「不知门外是哪个山头的好汉,来我陈家村所为何事啊?」
陈老爷和里正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不管这伙人是什么来路,都断不可放入村中。
故而开口便咬定对方的“好汉”身份,至于到底是不是,陈老爷并不想知道。
门外的雄壮骑士眼见那个装哑巴的小娘皮走了,换了个看似很好说话的老者,心中正在暗自高兴,却未曾想当头便被扣上了一顶“匪贼”的帽子。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高声道:
「这位老丈,我乃大周禁军……」
「本村贫弊,既无银钱,也无余粮,烦请好汉们速速离去。」
「我等非是匪……」
「唯有铜钱两吊,奉于诸位好汉,聊做盘缠。望好汉们莫要嫌少,实是多一文也无了。」
「我等别无他意,只想借贵地歇息……」
「若各位好汉非要进村做客,只怕本村男儿的枪棒未必答应。好汉万不可执迷不悟,以免伤了双方和气。」
骑士无奈,从背后拔下旗帜,展开道:
「敢问老丈可识得此旗?」
「本村无人识字。」
眼见这刁民油盐不进,连话都不让自己说完,雄壮骑士也急了眼。
他干脆从怀中掏出个铜牌,高高举起,同时气运丹田,大喝一声:
「朝廷军令在此!」
对面的刁民瞬时间安静了下去,不过少顷,又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本村亦无人识得此物。」
闻得此言,雄壮骑士身后的一名少年小校实在是绷不住了。
「都尉莫要再多费唇舌,这些刁民分明是戏耍我等。」
他打马上前,从得胜钩上摘下一把铁胎大弓:
「若不让他们见见血,怕是一时半会也讲不出几句人话。」
「胡闹!」
都尉还未回话,又一骑上到前来,却是一名表情冷漠的女子:
「身为大周禁军,岂可乱杀无辜。」
「那你说怎么办?」
少年一脸不忿的反问道:
「老大人再不歇歇,怕是撑不到凤州城了。」
「难道你伤了村人性命,他们就能放你进村?」
「这等刁民,皆是畏威而不怀德。」少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多杀几个,杀到他们知道怕了便是。」
「此等做派,与匪贼又有何异?」
女子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嘲讽:
「倒也怪不得村人不许你我入内。」
「你……」
「穆羽,闭嘴。」
都尉出声喝止了少年,接着又对女子说道:
「婉娘你也少说两句,他年纪小受不得激。」
「属下非是激他。」婉娘低头恭声道:
「只是不想同僚视军法为无物,滥杀自家百姓。」
「那你倒是叫他们开门啊!」
被称作穆羽的少年骑士还是不服,哽着脖子说道:
「你也不过就是嘴上功夫厉害。」
「我叫就我叫,你且在一旁看着便是!」
婉娘冷哼一声,用眼神狠狠在穆羽脸上刮了一下,扭头向都尉问道:
「敢问都尉,军需银钱还剩下多少。」
都尉眼神游移,面带尴尬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没什么份量的小袋子:
「都在这里了。」
婉娘古井无波的面孔此刻终于变了神色,她抓住袋子,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来:
「钱呢?」
都尉吱支吾吾了半天,小声说道:
「没,没了,我不小心弄丢了。」
「丢了?」婉娘的声音越发冰冷:
「怕不是又丢在月儿姑娘的秀床上了吧?」
「绝无此事!」都尉忙不迭的否认道:「我对天发誓…」
「你莫要诬赖好人。」
穆羽在一旁不阴不阳的插嘴道:
「前些日子,我亲眼见到都尉从兰儿姑娘房中出来,月儿姑娘何其无辜。」
「好你个成正龙!你平日眠花宿柳就罢了,如今竟还学会了挪用军资。」
婉娘挑着眉头大怒道:
「若此次老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与你没完。」
「婉娘莫要再责怪成将军了。」
身后的马队中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老夫身上还有些黄白之物,你且过来取了便是。」
「「「此事万万不可」」」
前方三人异口同声,那都尉更是羞愧不已的道:
「分明是我等无能,连累了老大人,又岂能让您再多破费。」
「比起我等所负使命,些许黄白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那苍老声音呵呵笑了几声,然后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休要在扭捏作态了,咳咳,莫非尔等要看着贫道死在这里不成。」
「这钱算卑职借老大人的。」
都尉对着马队的方向拱了拱手,用眼神朝婉娘示意。
婉娘无奈,掉转马头朝队伍后方走去。
马队最后的四匹尸马,两两一排,马背上空着并未骑人。
同排的两马之上,搭着根粗壮的横木,前后两组横木之间,又吊着一口棺材。
婉娘来到棺材旁,下了马,轻轻将棺材板推开一条小缝。
她小心的用身体挡住由天空直刺而下的阳光,将缝隙隐藏在阴影之中,同时将手探入黑暗的棺材之中。
等她再度收回手时,手中已经出现了一小把金叶子。
婉娘叹了口气,径直步行来到大门前,扬起手中的金叶子朗声道:
「愿以黄金十两换一夜安歇,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嘶!」
围墙之上,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里正和陈老爷则是面面相觑,慌了手脚,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