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到底还是开了门。
至于原因,无他,实是对面给的太多了。
对大周朝寻常民众来说,金银之类的金属算是贵重的稀罕物,大伙往日消费,多是以铜钱布匹充作货币。
更不用说陈家村的山民了,这帮土包子的经济活动,大多时候还是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大部分人更是一辈子都未必见过黄金。
不过这并不影响山民们对黄金价值,有着较为清晰的认知。
毕竟连傻子都知道,一两黄金在凤州城里,可是能换足足万文大钱的。
而一家数口一整年的花销,也不过就是数百钱罢了。
正因如此,这一把金叶子可看的大家伙眼都直了,此时谁跳出来挡着不让拿,那便是妥妥的犯了众怒。
故而纵使陈老爷和里正等少数人心里觉得不甚妥当,却也都不敢阻止,只得捏着鼻子将这队“官军”迎进门来。
好在大伙虽是利令智昏,却也不是真傻,自是不可能毫无防备。
大伙商量了一会,干脆决定将这伙人集中隔离,好生监视起来。
只是这隔离的地点,又让人犯起难来。
马匹姑且不算,光人便有十好几个。
一般人家,又哪里能寻得如此多的房舍。
于是这等苦差事,陈老爷自然是当仁不让,没办法,谁让你家有钱盖的起三进大院呢?
陈老爷虽百般无奈,却也架不住众望所归,只得苦着脸领着这队“官军”,朝自家的宅院走去。
待这一大帮人走进陈家大门时,陈瑾正在院子正中罚跪。
若问她何至于此,且先将时间向后推上几许。
那边陈老爷正在梯子上和“官军”扯皮,陈瑾这边却已经一溜烟的跑进了家门。
只是她虽然成功避开了陈老爷的锋芒,却忘了家中还有另一位在守株待兔,正等着她送上前来。
陈瑾刚转过大门口的照壁,眼前便出现了一位中年美妇。
那美妇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正站在院子中央,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陈瑾见了这美妇,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脚步不由的一滞。
这位与陈瑾有七分相似的美妇,正是陈老爷的续弦妻子陈夫人,也就是陈瑾的便宜亲娘。
就像陈瑾从不将陈老爷当亲爹一样,她也不曾觉得陈夫人真就是自己的亲娘。
就陈瑾看来,自己此番转生,等若是天生地养,和凡俗之人断然扯不上什么关系。
至于平日里是何人供她吃穿,予她住所,陈瑾那是一点都不在乎的,更不会有分毫的感恩之情。
她只当那是凡人向神仙上贡,大不了等自己成仙后拉他们一把便是。
可惜不管陈瑾心里如何瞎想,这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却是不得不懂的。
她连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低声唤道:「娘亲。」
陈夫人挥手让丫鬟退下,一言不发的盯了陈瑾一会,忽然开口道:
「瑾娘,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
「我…女儿见爹爹领人去了村口,心中实在担心爹爹的安危。」
陈瑾编起瞎话那叫一个信口拈来:
「女儿忍不住跑去村口看看情况,眼见爹爹平安无事,这便急忙回家向娘亲报平安。」
「哼,果是如此么?」
美妇冷哼一声,目光扫向陈瑾那赤着的双足。
那双如同新雪般洁白的小脚,此刻却沾满了泥土,宛如一颗明珠落在尘埃中,不复往常的晶莹剔透之感。
「那你又为何不着鞋袜?」
糟,刚才一时逃得太急,竟将绣鞋落在村口了。
陈瑾脑门见汗,急忙开始编造起新的借口:「刚刚女儿实是太过着急,忘记穿鞋了。」
「还在狡辩!」陈夫人瞪着眼睛怒道:「翠儿告诉我,你早就溜出去了。」
这小表砸又出卖我!
陈瑾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不论年纪多小,凡是女子就没有可信的。
就说这丫鬟刚才为何跟在陈夫人身边,原来是来打小报告的。
就在她心中把那个刚刚离开的小丫鬟骂的狗血淋头时,陈夫人再度开口道:
「瑾娘,你可知女子的本分?」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的压力,让陈瑾略有窒息之感。
我知道个逑。
这话陈瑾当然是不敢说的。
她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软弱的应道:「娘亲,女儿知道」。
「知道?」陈夫人冷哼一声:「正经姑娘的脚,是能随便露出来的吗?」
女儿家的脚不能随便摸,这点常识陈瑾当然是知道是。
可若说能不能露……
村里那么多姑娘嫂子,谁耕田的时候不是打赤脚的。
合着大伙都不是正经人?
「你给我跪下!」
陈夫人见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眉头紧锁,更是大为火光:
「别人家的女儿不是早早嫁出去相夫教子,就是在家学习刺绣女红。你再看看你呢?整日跟年轻男子厮混,我陈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这话听着我好像给人睡了一样。
陈瑾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但脸上依旧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娘,我知道错了。」
陈夫人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些,苦口婆心的道:
「瑾娘,你要明白,女子的名节是天大的事情,非只关乎自己,更关乎家族的名声。你要是再这样任性,如何能招到一个满意的郎君?」
「我明白了,娘亲」
陈瑾总归是当过几年社畜的人,她知道领导训话时,再多的反驳也无济于事,除了点头称是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从明天开始,你每日要在我面前练习刺绣,不得有半点懈怠。」
陈夫人继续说道,眼神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知道了,娘亲。」
陈瑾心中无奈,只能继续应承。
陈夫人见她应下,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转身进了堂屋。
陈瑾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由来的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呢?
坦白讲,陈瑾并不埋怨自己这位便宜老娘。
出身书香门第的陈夫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父母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出嫁后更是一切只凭丈夫做主,毫无自己的人格可言,只是具可悲的提线木偶罢了。
更可悲的是,即便是陈老爷现在一蹬腿死了,陈夫人身上的束缚恐怕也不会解开。
因为缠住她的,非是他物,而是凡世中所谓的“礼教”二字。
陈瑾知道,陈夫人的确是全心全意的对自己好的。
这三年来,唯有面对陈夫人的时候,陈瑾才能勉强忽略掉「仙女雷达」的存在。
这种情况,即便是面对自己前世亲娘的时候,也从未出现过。
可她认为的好,却是想将那丝线同样套在陈瑾的身上,将陈瑾也变做一副木偶模样 。
这是陈瑾万万无法接受的。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膝早已麻木,但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清晰起来。
再这么下去,她恐怕真的会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然后成亲生子,慢慢变得和陈夫人没有两样。
陈瑾活了两世,所求的向来都是直冲九天之上,被凡俗所束缚的人生,对她而言与死无异。
她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在成亲前离家出走,哪怕送掉性命也比在此消磨人生要好。
当然了,要是能保证人身安全那更是再好不过。
只是野鹤道人怕是已经指望不上了,也不知有没有其他好心人能……
身后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陈瑾驳杂的思绪。
她转头望去,只见陈老爷引着那位身材雄壮的骑士转过照壁,正好撞在了她的目光之上。
陈瑾与那骑士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忽的生出了一个念头——这好心人可不是送上门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