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这会总算是数明白了,这伙“官军”拢共十三个人,其中活人满打满算大概也就两个半。
除了老熟人成都尉,以及一个名叫穆羽的矮个少年之外——那位被唤作婉娘的青年女子,虽然身上没有阴气,但那副死人脸属实与行尸无甚差别,姑且就算是半个活人吧——其余的,全是面无表情的行尸。
陈老爷将这么一帮莫名其妙的玩意带进家门,搞得陈家那个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堂屋一时间阴气冲天,连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好在这帮行尸在炮制时大概是用了点特殊的手法,没什么多余的味道,陈老爷倒也没看出来什么破绽来。
他只觉得这帮人军规森严,令行禁止,颇有强军之风。
为此陈老爷还很是赞叹了一番。
说成都尉治军有方,实有古时名将之姿,若我大周将领皆如成都尉一般,想必叛军弹指可灭,定能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搞得成都尉老脸通红,一时间很是尴尬。
至于身边莫名出现的阵阵寒意,自然也被陈老爷脑补为行伍之中的“肃杀之气”,对这伙人的官军身份更是多信了几分。
既然对方很可能是官军,而且还大概率是官军中的上等人——南衙禁军,那陈老爷身为敞亮人,自是不会怠慢的。
他干脆将第一进的院子整个都腾了出来,作为禁军老爷们的休憩之所。
本以为如此一来,双方必是皆大欢喜,却未曾想还是起了摩擦。
原因则是出在那口棺材上。
陈老爷万万没有料到,这伙丘八竟想把棺材抬进堂屋之中,
堂屋是什么地方?
除了接待贵客之外,此时的堂屋还承担了一个重要的功能,那便是供奉先人牌位。
随便停放外人的棺材,晦气先不说,万一要是惊扰到了祖宗,少不得要戴上一顶『不肖子孙』的帽子。
这种事情让陈老爷如何能忍?
可成都尉这会不知是犯了什么撅,非说今天夜里会下雨,死活不愿意将棺材停在院子里。
双方谁都不愿多退上一步,干脆便在堂屋门口僵持了起来。
最后陈老爷火气上了头,也顾不上对方身份了,更是放出狠话来:
莫说堂屋了,今天这棺材连他陈家院子都不能停,非得清出去不可。
这话一出,陈瑾可就有点急了。
据她自个的想法,指望这两个半活人心甘情愿的带自己离家出走,似乎不怎么可能,要先制造出既成事实才行。
因此她的逃跑大业,其实是落在这口棺材上的——她打算钻进棺材里混进队伍。
要是这棺材给拉到别处去了,那陈瑾可真就欲哭无泪了。
毕竟半夜溜出宅院大门的难度,可要比溜出自己房门高上不少。
就算成功溜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棺材放哪不是?
要说这陈老爷也是,真晦气的行尸都在堂屋里待了老半天了,要惊扰祖宗也早就惊扰了,根本就不差这一口棺材。
再说这棺材多半也没这功能,反正陈瑾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愣是没看见一丁点阴气。也不知是材质的原因,还是这棺材压根就是空的。
只是这话陈瑾却是不好直说的,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怎么劝住陈老爷。
正当陈瑾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位叫婉娘的女子迈步走到陈老爷身前,躬身抱拳道:
「陈老爷息怒,请先听妾身一言。」
「事关先祖牌位之大事,任你如何花言巧语,老夫也绝不同意之理。」
「我等绝无惊扰贵先祖之意。」婉娘连忙解释道:「奈何厢房门扉过于狭窄,实是无法将棺梈抬放进去。」
「我倒是奇了怪了,为何你们不愿将棺材停在院中。」
陈老爷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依此时天色,老夫实是看不出有什么下雨的征兆。」
「……此,此乃都尉家传的『看云』之技,观云可知天气变换。」
看个屁的云!
支支吾吾的,一听就知道这话不尽不实。
不过真正的理由陈瑾倒是能想明白。
她前世在古书里看过,阴气如若在某处大量堆积,就很可能影响此地的天气。
陈家这会堆积的阴气已是极重,成都尉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
「我观令媛面色,似是自幼身体欠佳。」
婉娘见陈老爷仍是不为所动,干脆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
「这枚『红丸回露丹』是我偶然所得,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奇效。」
听到“丹”这个字,陈瑾立马就坐不住了,这“红丸回露丹”可是她从未听过的丹药,恨不得立马就抢到手中,好生研究一番,然后再嗑上一磕。
她怕陈老爷还不动心,于是刻意低下头,在一旁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瑾娘,身子又不不舒服了?」陈老爷果然上当:「早叫你白日不要疯玩,快些回里屋休息吧。」
「咳咳咳,女儿没事的,咳咳咳……」
陈瑾抬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老爷,故作坚强的说道:「咳咳,女儿要在这里陪着爹爹。」
她这副秀眉微皱,轻捂胸口的姿态,当真是宛若西子捧心,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陈老爷一见那是心疼的不得了。
这独生女可是陈老爷的心头肉,掌中宝,向来是舍不得有半点闪失的。
当年为给女儿治病,耗费了大笔银钱,他依然连眼都没眨一下。
自家闺女虽然平日里上树下水,欺猫打狗,跟假小子似的,但身子骨还是虚弱了些,隔三差五总要病上那么几次。
陈老爷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这活人和死人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计较。
若这丹药真如婉娘所说,能改善女儿的体质,他又哪里还顾得上祖宗。
想必先祖泉下有知,应该也不至于太过怪罪吧?
陈老爷把心一横,拉着陈瑾一起朝祖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说了些「不孝子孙请先人暂且换个地方,惊扰莫怪」之类的话。
接着便唤了家仆,将供桌整个搬到后堂去了。
陈瑾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丹药,端的是大喜过望,只是今晚可没有时间给她研究。
她回到自己房里,先是打包了些常用衣物,又将平日偷偷摸摸攒着的散碎银钱一股脑的塞进怀中。
收拾好之后,陈瑾就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开始干等。
待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她便蹑手蹑脚的离开房间,朝着前院走去。
这一路实在算不上顺利。
也不知道今是怎么了,家中的家丁仆妇都似打了鸡血一般,人人精神抖擞,手持铜锣如临大敌的盯着一二进院子的交汇处,大有一言不合就敲锣摇人之势。
好在陈瑾身材娇小,又是主场作战,熟悉地形,总算让她借着狗洞顺利爬到了前院。
来到前院之后,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陈瑾稍微集中精神,辨别了一下阴气的分布,发现那些行尸似是都集中在两侧的厢房之中。
看来与后院不同,前院中的官军显然缺乏警戒,并没有布下什么陷阱岗哨。
也不知是他们盲目自信,还是干脆有恃无恐。
总之,这样一来反而方便了陈瑾行动。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堂屋的大门,果然里面一条行尸也无,只有一口棺材孤零零的摆在正中央。
陈瑾走到近前,心里突然开始打起鼓来,话说这棺材里该不会封着什么厉害玩意吧?
前世看过的三流恐怖影片,这会在她的脑袋里开起了重映大会。
不过陈瑾又转念一想,此时若是畏缩不前,怕是只能老老实实和男人成亲了。
还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放出来的是所谓的幽魂恶鬼,也远没有被男人按在床上撅来的可怕。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上害怕了,将棺材板向一旁缓缓推开。
当棺材上出现缝隙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感突然充斥在陈瑾的四肢百骸,她胸口一紧,五脏六腑都仿若被丝线悬在空中……
唉,不对呀,这感觉怎么好生熟悉?
于是陈瑾停下了动作,认真体会了一下心中警报的强烈程度。
此次反应之强,就她平生所见,也足以排在第二的高位。
陈瑾加大力气,把缝隙推的更加宽大,最后干脆把头探进棺中,气呼呼的骂道:
「野鹤,你这老王八蛋可算是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