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镗镗镗~~~镗镗镗~~~~」
这厢野鹤道人话音刚落,村口那边便传来了锣鼓齐鸣的声音。
听到声响,陈瑾默默的将视线放在野鹤道人那张有如无瑕美玉的俏脸之上。
她不得不承认,这道士确实生的极好,连尴尬的时候都尬的这般美妙。
以至于陈瑾心中浮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在这张漂亮脸蛋上狠狠呼上一巴掌。
有句老话是怎么讲的来着?
好似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实说,陈瑾这会已经开始后悔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堂屋和野鹤道人说话了。
道士这张嘴就跟是开了光似得,怕是连山里成了精的老鸹见了她都得拱手叫一声「师傅」。
面对陈瑾带来的无言压力,野鹤道人只是摆了摆手,一副很是淡定的样子。
和陈瑾这等生瓜蛋子不同,她可是老江湖了。
那心理素质端的是非同小可,只一瞬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道友莫慌,怕是村口有人家走水了。」
陈瑾当然希望事情真如野鹤道人所言。
奈何就这么一小会功夫,村口的锣鼓声变得更加急促了,当中还夹杂着些许叫喊之声。
只是离的远了,听的不怎么真切,无从分辨就是了。
陈瑾心里清楚,若仅是走水,此番动静未免太大了些。
陈家村的建筑多是石造土夯,本就不易燃烧。
各家的房舍之中也自有间隔,不像凤州城中那般紧紧挨着,更无连累邻人之虞。
故而走水之事,在陈家村中算不得多大。
往常若谁家不慎失了火,也顶多唤起左邻右舍帮忙,断无扰全村人清梦的道理。
陈瑾有些心神不宁的将自己推断说与野鹤道人听了,未曾想这道士却是个不要面皮的,此时犹自狡辩道:
「恰逢吉时,许是有人正在迎亲也说不定。」
好家伙,也亏她说得出口,这大半夜的算是哪门子的吉时啊?
陈瑾寻思,若真有人这个时候办喜事,那娶进门的除了山精野鬼,恐怕也不做他想了。
这种玩意进了村,难道这事情就比白莲妖人小了不成?
这道士可真是个会安慰人的。
「倘若确是白莲妖人杀到,敢问道长该当如何?」
陈瑾心中挂念村口之事,也再顾不上跟野鹤道人东拉西扯,直截了当的问道。
她倒是不担心野鹤道人会丢下自己逃命。
陈家村建在个山窝子里,四周都是断崖绝壁,只余一个豁口可供进出。
这等地形自是方便防御外敌,可一旦被人堵了村口,却是万万出不去的。
如果村口的真是白莲妖人,那情况就可谓是插翅难逃了,料想这道士一时半会也变不出个翅膀来吧?
「贫道自会放手一搏。」
野鹤道人的脸色这会终于严肃了起来:
「便是丢了性命也好过束手就擒。」
「想不到道长竟有如此气概!」
这个回答让陈瑾一时间十分诧异。
在她的印象中里,野鹤道人向来满嘴胡话,属实是天下一等一的油滑之人。
像她这样的人,遇到危险时第一反应多半就是跑路,
万一遇到如今这般不方便跑的情况……
想必她定会立刻投降,跪下叫爸爸,以期保住狗命一条。
「道友如若见识过白莲妖人的手段,就不会再问贫道这等问题了。」
野鹤道人苦笑一声道:
「便是铮铮铁汉,落在他们手里也会只求速死,更遑论你我这等女子了。」
「……」
野鹤道人所言让陈瑾的脊背有些发凉,什么叫「你我这等女子」?
这白莲妖人追杀的是你又不是我,没道理连我也一起收拾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妖人嘛,不讲道理本就不出奇,滥杀无辜那更是基本操作。
更何况青冥卫这伙人也确实是宿在陈瑾家院子里的。
要真给她家安一个“勾结官兵”的罪名,那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的。
想到这里,陈瑾实在待不住了,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出了堂屋:
「劳烦道长做好准备,在下先去村口看看情况。」
她也不等野鹤道人回话,便快步朝院门的方向跑去。
「哎…道友稍待,哎…你莫走啊!」
野鹤道人忙不迭的在背后出声阻止,却也拦她不得。
没办法,陈瑾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野鹤道人的反应慢了半拍。
等她回过神来,陈瑾已然身在院子中央了。
这时候全村的人都被吵醒了,青冥卫的那三位爷当然也不例外。
野鹤道人如今身背“见不得光”的人设,自是不好在人前现身的,故而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瑾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
野鹤道人其实心里清楚,此时来的定是白莲妖人,陈瑾跑去看情况又如何还回的来。
「要不怎么说这送死的人是拦也拦不住呢?」
她叹了一口气,颇为惋惜的自语道:
「倒是糟蹋了我精心准备的术法。」
野鹤道人准备的术法,自然是落在陈瑾身上的。
这术法也不一般,此前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却是道士自个琢磨出来的。
为此她还专门起了个名号,唤作“定魂锁魄之术”。
此术一听便知是专门用来针对“寄魂转生之术”的。
效用正如其名所示,乃是将生魂牢牢固定在肉身之上,即便肉身死掉也决计无法挣脱。
至于此术为何要施在陈瑾身上,原因也显而易见——她怕陈瑾跑了。
陈瑾之前向她交代的事情,什么自学成才,什么《金石薄九九数诀》,野鹤道人那是半个字都没相信的。
开玩笑,她野鹤道人又不是三岁孩童,如何会相信这等没谱的胡话。
要知道鹿矫金丹的丹方可是白丹派的不传之秘,怎么可能随便被外人记录在一本破书之中。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有这么一本破书,这天下炼外丹的修士又有哪个会不想要?怕是早就为了抢书把脑花都打出来了,岂容此书落在一个凡俗之人手里。
这根本就不合逻辑嘛。
野鹤道人原本便认为,陈瑾就算不是白丹余孽,也定和白丹余孽有不浅的关系。
跟陈瑾谈过之后,这个想法也丝毫没有发生改变。
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严刑逼供,纯是因为她对这“寄魂转生之术”多少有点拿不准。
万一刚对陈瑾动手,这家伙就来个生魂脱出,那未免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故而她便打算先借炼丹之事,将陈瑾诓至京中。
等到了京城之后,自有阴阳隔绝之所让这小子转生不得。
到时候无论是以利诱之,还是辣手炮制……
反正是自家地盘,那就由得野鹤道人随意发挥了。
总之定能将陈瑾嘴中的实话囫囵掏出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子殿下在京城翻了车。野鹤道人身为太子宾客,那是有家不敢回。
于是她干脆改变了计划,在凤州城附近找了个地方躲着,潜心研究“寄魂转生之术”的破解之法。
顺便野鹤道人还带着点监视的意思在,免的不在她眼皮底下,让陈瑾这条小虾米翻出什么波浪来。
在陈瑾的印象中,她与野鹤道人总共就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今晚,另一次则要追溯到四年多以前了。
虽说每次见面俩人都会聊上不少,但纵使往宽了说,她对野鹤道人也绝算不上是熟悉。
可若是反过来,从野鹤道人的角度来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先不说别的,单就野鹤道人的记忆里近距离观察陈瑾的次数,恐怕就不下十次。
更别提隐在暗中,偷偷监视她的次数了,那更是连她自己都算不清楚。
当然了,这等事情陈瑾自是被蒙在鼓里的。
毕竟每次见面时,野鹤道人身上的人皮都完全不一样。
她有时候是挑担叫卖的货郎,有时候是进山收货的游商,还有时候是上门提亲的萧家二公子。
若不是这山村着实偏僻,随便来个外人便显眼的紧,她和陈瑾接触的次数大概还要多上不少。
野鹤道人在陈瑾身上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显然不会全无收获。
经过数年的观察,她基本上已经排除了陈瑾身为白丹余孽的可能性——正经白丹余孽是绝对忍不住三四年都不碰丹炉的。
就连陈瑾和白丹余孽关系不浅的可能,老实说她也是完全没看出来。
在她眼里,这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就是个不通世事的憨憨。
野鹤道人甚至都有点怀疑了,该不会陈瑾当初说的全是实话吧?
只是这“定魂锁魄之术”都研究出来了,辛苦了半天,不用也有点说不过去。
抱着有枣没枣先搂一棍子的心态,她还是找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偷偷在陈瑾身上施了术法。
之后野鹤道人又观察了半年——若是真的白丹余孽,发现自己生魂被锁,估计已经急得茶饭不思了——结果陈瑾还是该吃吃该玩玩,和之前根本一点变化也无。
哦,准确的说,变化也不是完全没有。
野鹤道人注意到,这半年里,陈瑾的言行举止愈发的接近女子,以往身上那种像假小子一样违和感,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这多半是术法使得生魂与肉身变的更加契合的原因。
也亏的有此一变,要不然她都想把陈瑾宰了,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术法没能成功。
再之后的事情,大伙也都知道——青冥卫找上了门来了。
野鹤道人寻思在陈瑾身边几年,也没找钓出什么大鱼来,离开个十天半个月,想来问题不大。
再加上白莲妖人和太子获罪一事关系匪浅,她也多少有点帮太子报仇的心思在。
如此公私两便,野鹤道人自是欣然应允,结果阴差阳错之间,竟又和陈瑾照上了面。
不得不说,这世间的确是有所谓“因缘”存在的。
要说如今的野鹤道人,对陈瑾已然无丝毫恶感,甚至还有些许亲近之意。
眼见陈瑾急着去送死,她嘴中虽在念叨术法,心里却对陈瑾的性命惋惜不已。
只是这道士素来嘴硬,纵然是自言自语,也是决计不会将真心话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