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道人在堂屋里踱来踱去,绕着棺材转了好几圈,好悬没给自己转晕了。
好在她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两手合十,捏了个法诀。
只听院中传来“砰砰”的声响,却是那十具行尸破窗而出,追在陈瑾身后朝村口冲去。
「再帮你一把,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家造化了。」
野鹤道人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果然是年纪大了,都开始心软……」
话还没说完,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野鹤道人立时住了嘴,一个闪身便重新钻入棺材之中,只留了一道缝隙聊做窥探之用。
「嘎吱~」
听得门轴转动之声,原是武都尉与婉娘联袂而来。
「敢问老大人。」
在棺材前站定,武都尉恭声道:
「为何将行尸派向村口,如此一来岂不会暴露我等在此。」
「妖人既寻得此处,定是已有追踪之法。」
野鹤道人淡然道,倒是没忘记换回老者腔调:
「再行隐匿之事,止增笑耳。」
「若事情真如老大人所言,何不将行尸藏于村中各处。」
成都尉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继续说道:
「待妖人进村,使之四散奔逃。以尸为饵,可助我等突围。」
野鹤道人登时无言。
放出行尸这事本就是她一时冲动,这时候也不好承认自己是为了救一个小姑娘的性命。
无论是对青冥卫还是对她野鹤道人而言,一介村女的小命就如同鸿毛般不值一提,远不及让自己多些逃生机会来的重要。
虽然成都尉的打算不一定有用,但十条行尸胡乱一搅和,多少还是能在对方阵中搅出些漏洞的。
而每多一丝漏洞,就意味着他们的逃生机会多了一分。
要是让成都尉知道了她为了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凭白耗费了宝贵的行尸,指不定会有什么想法。
好在青冥卫几人的看法也是各有不同,婉娘开口替野鹤道人解了围。
「我觉得老大人所为无甚问题。这村子地形易守难攻,村人若得行尸相助,妖人未见得能攻的进来。」
婉娘稍微想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靠行尸终究有些不保险,我等不如也去村口帮忙。」
「荒唐。」成都尉低声斥道:
「白莲妖人的厉害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些村民肉体凡胎哪里拦得住。」
「那些被我等杀了的妖人尽是好手,他白莲教再怎么兴盛,左近还能有许多好手不成?」
婉娘不以为意的说道:
「我看多半是那妖女领了些被蛊惑的愚夫愚妇罢了,有甚拦不住的。」
「单是那个妖女就不好对付。」
「都尉莫不是被那妖女骇破了胆。」
婉娘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丝讥诮:
「还是都尉大人怜香惜玉,打算再演上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
成都尉顿时涨红了脸,哽着声辩解道:
「那日我是中了那妖女的媚术,断不是故意放她跑的。」
「哼,谁知道呢?」
「不是说好不提那事吗?」
「都尉与何人说好的,属下确实不知的。」
「你……」
「行了!」
野鹤道人在一旁听的不对劲,似是嗅到一股子押了醋的酸味。
大敌当前这两人还搁这打情骂俏,未免太不像样了,真是成何体统。
她的语气顿时不客气了起来:
「你二人的本事不济,不善对付活人。贫道又伤势未愈,要收拾那妖女还得仰仗穆羽。」
直到这时,野鹤道人才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奇怪的问道:
「穆羽这小子怎么没在,跑哪去了?」
「末将刚才去找他,就没见到人。」
成都尉有点不确定的说道:
「多半…已经先一步去村口了吧?」
「八成是脚底抹油跑了。」
婉娘冷冷的说道:
「平日里牛皮吹的震天响,成天叫嚣杀这个砍那个的。真碰上大事,逃得比兔子还快。」
「我寻思,他纵是想逃命,也得有地方给他逃不是?」
成都尉两手一摊道:
「我进村之时探过地形,要有别的路线,又何必在此跟你扯淡,早就招呼大伙一起跑路了。」
「他们那等纨绔子弟,哪个身上没点避灾逃命的法宝。」
婉娘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哪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家出身的,只能乖乖等死。」
「这……」
成都尉脑门见汗,心里对婉娘所言信了七八分:
「那妖女本就不好对付,少了穆羽我等恐怕更不是她的对手。老大人您见识长,给咱们指条活路。」
「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生死有命,各凭本事呗!」
「那东西怎么办?末将死了倒不要紧,只怕东西又被妖人抢了回去。」
成都尉试小声的问了一句:
「不然……老大人您帮末将收着?」
「东西还是都尉自己好生保管吧。」野鹤道人轻轻的笑了一声道:
「贫道掐指一算,都尉定能逢凶化吉。」
「都这时候了,老大人莫要再和末将耍笑。」成都尉急道:
「末将可是苦哈哈一个,真没什么保命的手段。」
「谁说你没有?」
「老大人何出此言啊?」
「你往旁边瞅瞅。」野鹤道人戏谑的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啊?末将旁边什么都没有啊?」
成都尉一时摸不着头脑,诧异道:
「难不成您是说婉娘?她一个女子又能济什么事……」
「那你一个大男人又济什么事了?哼,就你还瞧不上女子了……」
说罢野鹤道人觉得语气不对,立马改口道:
「咳咳,贫道意思是你莫瞧不起婉娘。说到临机应变,这天下有谁敢说自家能强过画神宗的高徒。」
接着她又朝着沉默不语的婉娘问了一句:
「你说是不是啊,婉娘?」
「老大人果然好见识,我确有些保命物件。」
婉娘放弃般的叹了口气:
「只是这物件颇为珍贵,且未必有十分把握……」
「切莫在犹豫了。」
野鹤道人忽然大声道:
「妖人已然进村了。」
「这么快?」
成都尉讶然道:
「追来的妖人是何等高手,村中丁壮竟不能阻上一阻?」
「村人直接开门放行了。」
「「什么?」」
婉娘略带杀意道:
「这帮刁民竟早与妖人有所勾结。」
「来的是官军,而且数量不少。」
野鹤道人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古怪:
「他们当然不敢不开门。」
「敢问是哪路官军?」
成都尉脸色狠戾的道:
「竟敢堂而皇之的受妖人驱使,此次若能回去,我定要他们好看!」
「稍安勿躁,让贫道把行尸往上靠一靠…哎呦!」
「怎么了?出了甚事?」
这一声,听得成都尉心中焦急,赶忙问道。
「上前的那具行尸没了。」
野鹤道人忿忿道:
「怎么说也是同袍尸首,这帮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所以到底是哪路官军?」
成都尉急得直跺脚:
「老大人您倒是说啊!」
「北衙禁军。」
野鹤道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左金吾卫。」
「啊这?」
成都尉倒吸一口凉气:
「晋王殿下莫不是要公然造反不成?」
晋王和白莲教穿一条裤子这事,不说是人尽皆知吧,至少可以说是流传甚广。
至于晋王暗自控制了六卫北衙禁军这事,虽然隐秘,却也瞒不过成都尉这等禁军中人。
只是这两件事都没有实证,加之晋王势大,故而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所以无论是晋王暗助白莲妖人,还是晋王私自派左金吾卫做些脏活,成都尉心里都并不意外。
可把自家控制的禁军派出来给白莲妖人撑场面,这个性质就变了。
要知道白莲教的口号可是“弥勒下生,当主世界”,妥妥的叛贼邪党。
晋王敢做这等事,可不就是公然造反吗?
「我看未必,只要把我们几个都杀了,就没人左金吾卫进山是来干什么的了。」
婉娘摇了摇头道:
「或者干脆做绝点,又有谁能知道左金吾卫今夜往山中走了一趟?」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之声。
村口方向忽的火光冲天,映的半边黑夜都变得一片通红,似是殷红之血正冉冉从黑幕之下渗出。
恰如婉娘所言,只要杀的干净,左金吾卫今夜进山之事就会变成无人知晓的隐秘。
还不止如此,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连这深山之中曾有个村子这事,大概也会变得没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