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朝面前的洞口看了一眼,借着晦暗的月光,能隐约看到石阶的轮廓。
石阶之下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觉幽深曲折,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好在她并不想知道,至少现在不想知道。
陈瑾将地砖推回原处,转身向前院的方向走去。
打从一开始,她就并不打算听从陈老爷的安排。
此时躲进洞里或许可以留得一条性命,只是如此不通透的活法又岂是陈瑾所愿。
她要去找陈夫人。
陈老爷的确是死了,可陈夫人却不一定。
陈瑾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何等无力,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计划。
如若陈夫人身处险地,她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可陈瑾就是想试试,想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许陈夫人此时仍旧安然无恙,她们母女二人终究可以一同逃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厄。
陈瑾的心早已乱了。
好在她的思绪倒勉强保持着清醒,或许是今夜所遇之事太多,让她已然有些麻木,而麻木又带来了冷静。
陈瑾脱掉鞋子,赤足走上游廊,轻手轻脚的走入第二进院内。
整个院落都静悄悄的,不似有人的样子,倒是一进院处远远传来些许吵闹之声。
难道家中诸人被这伙禁军集中到前院去了?
陈瑾一边想着,一边朝自己的房间潜去。
如今她两手空空,心头自是不安,急需寻到一个趁手的武器。
适才尸身之处倒是有不少兵刃,但大都是陌刀长槊之类的重兵器,以陈瑾这等力气,光是拿起都极是困难。
纵是其中最轻便的横刀,也几与她身子等长,同样使用不得。
陈瑾想要武器的最根本目的,是避免无处可逃之时,受辱于人。
故而武器杀伤力如何,能否刺破敌人铠甲,其实都不太重要。
只要轻便锋利,方便她随时自戕即可。
在寻不着短刀匕首的情况下,她房中的剪刀也确实算得上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瑾来到房间之前,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她当下心头一凛,伏低身子,悄悄的朝房中窥探。
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现如今一片狼藉,抽屉柜子全都敞着,本应摆在其中的书本衣物,被随意的到处乱丢。
墙边的绣床之上乱作一团,血液浸透了整张被褥,沿着床边向下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面积成一大摊。
陈瑾快步向绣床走去,脚下地面的触感,从坚硬得格外湿滑。
她凝神向榻上望去,却见那位多嘴多舌的丫鬟小翠赤身倒在床上,胸腹之间开了一道大口子,隐约可以看见内里鲜红的脏腑。
她的眼睛瞪的极大,眼眶像是瞪烂了般,甚至残留着血迹。
平日里总保持温驯的脸庞上一片狰狞之色,显然是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后,才挣扎着死去。
陈瑾捡起一件还算干净的衣服,轻轻盖在小翠因失去血色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躯体之上。
接着陈瑾伸出双手,用力把小翠面部已然僵硬的肌肉抚平,又将她的眼帘合上。
做完这些,陈瑾来到平日里用来刺绣的小桌之前,抓起那把用惯了的剪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前院的堂屋内火光通明,不时有哄笑之声传出,想必其中军士,今日定然颇有收获。
陈瑾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窗户上,仔细听着内里的动静。
「徐头,我等要在此地待到何时啊?」
只听一个颇为尖细的声音说道:
「我都待的快急死了。」
「急个甚。」
一个粗豪的声音随口回道:
「不是说这家还少了一个人吗?」
「我等将这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那什么捞什子小姐。」
尖细声音不满的嘟囔道:
「分明是见势不妙,已然跑出去了。」
「此事某家又如何不知?」
被称为徐头的人哼了一声,接着说道:
「只是张都尉的军令,哪敢如此随意打发。便是找不到人,也得再消磨些时候。」
「再消磨,村中女子都被人分完了。」
尖细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焦急:
「还是快些回去复命的好,免得吃人嚼过的馍。」
「好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整日尽挂念这裆中之事。」
徐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
「你刚不是才拖了个小娘进房吗?怎滴没尽兴?」
「那小娘性子着实野的紧。死命不从倒罢了,偏生还把我的脸挠破了。」
那尖声之人咬牙切齿般的说道:
「我一时气不过,一刀将她宰了。」
「不对吧?」
一个没听过的声音插嘴道:
「我分明听见那小娘咿咿呀呀叫嚷了半天。」
「许是一刀没捅死吧?」
那声音尖细之人,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我这人素来怜香惜玉,遇见女子怎么也舍不得下重手。」
「我就说你这银样镴枪头今日怎生变的如此龙精虎猛。」
前一个声音像是恍然大悟般的说道:
「合着是人家自己在叫啊!」
此话一出,便引来满堂哄笑,听得陈瑾心头一紧。
仅从声音听来,这屋中军士恐怕就有七八人之多。
待笑声稍止,又听见尖细声音讪然道:
「我这火头已起,实是憋的难受……
一时间哄笑之声再起,那声音被笑声打断了片刻,接着道:
「要不将那女人给我用用?」
满堂的哄笑,就像鸡被扯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安静了许久之后,屋内才传出徐头略带鄙夷的声音:
「你要干这造孽事,自己干便是。」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
「记得滚到别处,莫在某家面前碍眼。」
徐头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一片骂声,皆是斥责那尖声之人丧尽天良,不是东西。
听到这里,陈瑾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用指头轻轻的将窗户纸戳了个洞。
透过小洞,她终于看清了屋内的状况。
此时还留在堂屋内军士共有八个。
坐在上首主座的虬髯大汉,多半就是那个“徐头”。
左右的四张客座上,各坐着一人。
野鹤道人的那口棺材,翻倒在堂屋中央,被另外两个军士充作凳子使用。
最后还有一人,却是站着的,正背对着陈瑾朝堂屋角落走去。
陈瑾的视线不由的跟着那人一路向前,待看清角落的事物之后,她的瞳孔陡然收缩了起来。
那是尸体,由好几具尸体垒在一起的尸堆。
虽然因互相堆叠难以分辨面目,但仅从身形衣物,陈瑾依然能认出其中的每一个人。
负责照顾她的婆子陈二喜,陈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侍女薛姨,长工陈栓柱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儿媳,以及身首分离的……陈老爷。
陈夫人则被摆在尸堆最上一层,她的四肢无力的耷拉着,胸口却仍在细微的起伏着,此刻分明还有呼吸。
那军士来到尸堆前,伸手抓起陈夫人的头发,将她从尸堆上拽下,拖着就朝门外走去。
整个过程中,陈夫人都未出一声,显然已是失去了呻|吟的力气。
陈瑾看的目眦欲裂,嘴唇都被紧闭的牙齿咬烂,一时间满口的血腥味,可她根本无心在意。
她默默离开窗户,顺着狗洞爬到前院,正看见那军士拖着陈夫人进了厢房,她便悄然跟了上去。
那军士大概实在急了眼,一进厢房将陈夫人往榻上一丢,接着便急冲冲的撩起裙甲,连门都来不及关。
待他俯下身子开始撕扯陈夫人身上衣物之时,早就潜伏了半天的陈瑾握紧剪刀,猛地从背后朝他露在盔甲之外的脖颈用力扎去。
这一刀紧贴着锁骨,直直卡进军士颈椎之中,将他的气管连带血管一口气扎了个通透。
军士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登时命丧当场。
陈瑾顾不上体会头一次杀人的感觉,急忙将军士的尸首从陈夫人身上掀开,低头小声唤道:
「娘亲。」
陈夫人已然失去了神采的眸子在这一刻似乎突然亮了起来,又在转瞬之间熄灭,再度暗淡了下去。
「娘亲!」
陈瑾抱住陈夫人,再一次开口唤道。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陈夫人的身躯软绵绵的,浑身的骨头竟都全数碎掉了。
「呜呜呜……娘……」
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但她不敢哭,只能小声的呜咽着。
陈瑾这才发现,曾理所应当般拥有的一切,在这一刻竟丢的干干净净,给她留下的只有一片悔意。
以及仇恨。
渗入骨髓的,刻进血肉的仇恨。
陈瑾站了起来,拔出军士腰间携带的横刀。
她阖上陈夫人的眼睛,双手握住刀背,用锋刃在陈夫人脖颈间轻轻一抹。
陈夫人的身子条件反射般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彻底安静了下去。
陈瑾丢下刀,从军士脖子上抽出剪刀,带着几分温热的血液喷上了她的身体。
陈瑾随手一抹,带着浑身血液转身,与站在房门口的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是谁。」
陈瑾用剪刀指着女子,出声问道。
「妹妹当真是天生的铁石心肠。」
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人,并没有回答陈瑾的问题,反而带着调笑的语气说道:
「姐姐我甚是欢喜,妹妹这便跟了我吧。」
陈瑾什么话都没说,抬手就是一刺。
忽然间她眼前一花,不知怎么的,剪刀却已出现在女子手里。
「好烈的性子。」
女子像是玩乐一般将剪刀抛向空中,又伸手接住:
「如此我倒是更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