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贵社选择了我们公司，我们会用行动告诉您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在距离他们十步的位置听见佐藤如是说道，她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看见我后兴奋地招了招手。
看来会谈很成功。
心中高悬的石头终于安稳落下，我也不禁对她微笑，紧跟着示意她。
『后续事项我会再跟进，确保没有疏漏——是的，非常感谢您！』
一番简短交流后，红叶会社的人们纷纷离开，休息室最终只剩下了我、佐藤和渡边三人，待我收拾好东西后我们就可以回公司了。
『前辈！』如同卸下了重担的女人径直扑向我，在我颈边一顿乱蹭，使我联想到网上热门的柴犬向主人撒娇的视频。
『辛苦了明花小姐，』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恭喜会谈成功，拿下合同了吧？』
『拿下了！』她跟后兴冲冲地把一张单子展示给我。
『好好，我看到了哦，明花小姐真棒——还有渡边先生。』
虽然不太情愿，但是把渡边晾在一边还是有些失礼。
我停了一秒后说：『您也辛苦了，回公司的路程就由我来开车吧？你们二人休息一下。』
渡边眉头松了些，刚想开口，就被仍处于亢奋状态的佐藤打断了：『好呀好呀，谢谢前辈！』
『渡边君？』
我被满脸黑线的渡边旁眼冒星星的女人弄笑了。
『就照前辈你说的来吧。』他有点僵硬地回。
『好耶！我要坐前辈旁边！』
『好好——』
——
临行之际佐藤忽然说想去洗手间，我于是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等待她，渡边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也说要去上厕所。
我正想着回去和十六夜吃饭的事情，一时也没多想，看着渡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
过了有五分钟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赶忙放下电脑包往走廊尽头洗手间的方向赶去。
出发前最坏的设想此刻成为了现实，女厕的门被锁上了，里面传来两道模糊但我足以辨别出其主人的声音。
是渡边和佐藤。
我极力压制住把这扇门踹开的冲动，用剩余的理智打开手机的录音，弯腰把手机悄悄塞进门缝后贴在门上倾听。
『咳。』
一道近似无声的轻咳忽然掠过耳际，我如惊弓之鸟扭过身，撞见一对异常漆黑的眸子。
是那个少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真是帮大忙了！
尽管根本不认识他，但现在情况实在紧急。我压低声音向他求助：
『请问能帮我去前台那里询问有没有女洗手间的钥匙吗？我的朋友似乎被一个男人困在里面了，我担心她的安全。』
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点点头后迅速走出走廊，又以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的速度带着钥匙回来了，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材健壮疑似安保人员的男子。
『请您放心，如果情况不对请示意我，我会立即采取措施。』
男人向我保证道，一边用从少年手里接过钥匙无声打开了门锁。
我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朝二人感激地点点头后继续贴回门边聆听。
『……渡边君，我们已经分手了，……，求求你放过我，……，我也希望渡边君能获得幸福，请不要再纠缠我了……』
模糊传来的佐藤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和刚才在休息室的欣喜截然不同。
我的心如同被烫了一下，在心里把渡边骂了千百万遍。
原来他们真的曾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渡边并没有接受他们分手的事实，至今仍在纠缠佐藤，部长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听到他们要一起出外勤时才会露出那样不轻松的神情——
我在脑中推理着，又听见男人嘲讽的声音：『不就是签下了一个小小的合同就这么得意忘形，分手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充其量只是一个山里出身的丫头，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这幅样子吗？居然敢和我分手——』
背后忽地传来轻微的嘎吱声，紧跟着身边的位置被占据。
少年站到了我身侧，脸颊的肌肉微微缩起，侧脸此刻流露出浓烈的戾气。
我意识到刚刚的声音是人咬紧后槽牙发出的。
『你不会以为你的观月前辈会为你撑腰吧？她顶多只是嘴上两句，即便知道你的处境，她会来帮你吗？不过这个女人真是讨厌啊，不仅名字像个老太婆一样，性格也一点都不可爱，难怪会和那个技术部的阴沉恶心男十六夜厮混在一起，真是让人倒胃口。』
『这个混蛋……』
我没忍住低骂道，心中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居然敢这么说十六夜先生！——
『不、不许你这么说前辈！』
佐藤的音量陡然拔高了，话里是极力压抑过的哭腔，跟着我听到推搡声。
『你这个贱人！』渡边怒骂。
『就现在！』
我大喊，谁想第一个行动的不是安保人员，而是自始至终冷着脸的少年。
在我能看清他的动作之前，少年便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道猛地踹开了眼前阻隔着我们与里面二人之间的门。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后，我迅速冲了进去，上前一把甩开渡边攥在佐藤手腕上的手把他使劲推到一边。
同一时间，少年大跨几步揪住倒在地上仍在发懵的男人的领子，在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
『渣滓。』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如周身給人的感觉一样冰冷，仿佛每个音节都裹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机械地重复手上的动作，神情冷漠，渡边愈发凄厉的痛呼却暴露了他出拳时掺杂的私人情感。
他和佐藤——
我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缩在自己怀中抽泣的佐藤上。
『没事的没事的，明花，他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了，你放心，我在、我在……』
我轻声安抚着，不断摩挲着她的后背。
『前辈、我一直都好害怕，害怕他再像以前那样、做出可怕的事情，呜呜呜……』
佐藤抽泣着，话语因哭声和抽噎变得支离破碎。
我用力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感到难以自抑的心疼：『不会了，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我把一切都录下来了，回去就上报给部长，然后我们再报警。』
『可是、他的父亲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
『我来解决。』
少年冷静的声音响起，话音刚落，从刚刚起不绝于耳的男人的痛呼声消失在洗手间内。
我和佐藤惊愕地看向他。
『观月小姐。』
他说，擦了擦额头溅上的血。如果不是刚才安保出声提醒他注意力度，渡边可能真的会被他打晕过去。
『在。』我下意识回，后来才想起来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随后朝我们走过来，一边把拳头上的血抹在和服的袖子上，确认擦干净后把我怀里一脸呆滞的佐藤接了过去，接着动作异常轻柔地将她抱起。
诶？？？——
『少爷——枫，怎么是你……』
佐藤呢喃道，面上呈现出极为复杂的表情，既有感动和安心，又带着一丝难掩的迷茫和愧疚。
我彻底混乱了。
所以这个孩子的确是户隐枫，那他和佐藤……是旧情人？看这个样子不太可能是朋友吧？但是佐藤已经是上班族了，他还在上高中——
诶？？
『这个家伙现在起就由我来负责，辛苦您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少年对我说道，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佐藤脸上。
『请您先带着手机录音回去吧。』
『至于这个人渣，我说了，我来解决。』
我有点说不出话来，望了望他，又向下望了望佐藤，决定自己还是不要掺和进来为好。
『那就麻烦你了，我先回公司向上级报告这件事，不过——』
我走到倒在洗手池旁接近半昏迷状态的渡边前，蹲下身，抬手一巴掌狠抽在了他的嘴上。
『这是替十六夜先生打的。』
我低声道，看着男人在这一下之后彻底昏了过去。
耳旁捕捉到一声轻笑，我站起身，回望着身后的三人，忽然觉得身体一下无比疲累，仿佛连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样，太阳穴处突突地疼痛，脑内一直未留意的苦苦支撑的弦骤然崩断。
啊、没错，我是因为保护佐藤才来到这里的，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就——
随之而来的眩晕和呕吐感使我几乎无法直立身体，我勉强将手撑在洗手池边来维持平衡，这时安保过来将我扶住了。
『苍木，送观月小姐回XX会社。』
少年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我感到天旋地转，最后在名为苍木的安保人员的搀扶下勉强上了车，回到了公司。
——
『真是了结了我一桩心事啊观月，太感谢你了。』
面前的中年男子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用力摇晃。
我因这动作又感到一阵眩晕，只能强挤出一个微笑，收回手，目光停留在办公桌上手机屏幕展示的那段洗手间的录音上。
『这是我应该做的，部长，如果有了这个证据，应该就能让渡边调职甚至被辞退吧？』
『辞退可能无法做到，但调职是肯定的，即便他是我们公司大客户的儿子，我们也不会允许这种性骚扰者继续留在部门。』男人神情严肃。
『那就好，还有部长，红叶会社的高层，户隐枫先生说他会负责解决这件事情——』
『户隐？？』部长的眼睛睁大了。
『红叶那边的人怎么会插手？』
『这我并不清楚，』我摇摇头，『但事情解决了总归是好的，如果此类人继续在销售部待下去，只会造成更加恶性的事件，彼时会影响到整个部门乃至公司的声誉。』
『你说的对，』部长赞同地点点头，『不过观月，你的脸色比平常看上去要苍白啊，是不是擦了粉底？』
部长用打趣的口吻说道。
我听罢一愣，知道他只是想活跃气氛，可内心还是为没有人发现自己状况不对而感到一丝难过。
『观月你真是百毒不侵，不仅从没请过病假，从入职到现在也鲜少有出纰漏的情况，真是如钢铁一般坚强的女人啊。』
部长继续说着，口气赞许。
『我——』
刚想出口的话又咽回了喉咙里，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最终只是像往常所做的那样，微笑着点了点头。
算了。
毕竟只有那个人，只有十六夜会……
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我走出公司大楼，不知怎地没了前进的勇气，看到窗外的天空变成了傍晚的淡青色，雨已经停了，落日鲜艳如血，越过了远处青色山峦的炽红光芒仿佛要将视野中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其中如工蚁般劳动的办公人群尽数融化。
已经六点半了。
刚刚去技术部那边看过了，十六夜先生已经离开了，而且电脑也落在了红叶会社那边大堂的沙发上，根本无法联系到他。
我垂着脑袋，压抑住想哭的冲动麻木地向前迈着步子。
我其实并不是百毒不侵的啊！
我在心中大喊，也会有疲惫伤心的时候，只是总是装出没事的样子，但并不是就不会受伤啊！
经过这一次后，十六夜肯定会讨厌我的，在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后就莫名其妙失联了，还这么晚才回来，让他等了那么久，他肯定是满腹失望地离开公司的吧。
明明只有十六夜发现了我的异样，只有他会把我当做一个也会有脆弱的时候的普通人，而不是值得信赖的前辈，做事严谨认真的下属；只有他会用那样温柔的眼光注视着我、关心我；只有十六夜，会觉得我很可爱……
泪水夺眶而出，我窝囊地吸了吸鼻子，忽然很想念中午吃的十六夜做的便当。当时的他满眼爱意，如同哄孩童一般耐心地将食物送进我嘴里。
那时羞耻感占了上风，处于幸福之中的我并不自知，反应过来后只感到后悔。
明明我除了爱管闲事外在性格方面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也没有什么值得喜爱的地方，既不温柔也不会撒娇，有时还有点暴力。
可这样的我在十六夜口中却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好的人。
『您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观月小姐连着说“为什么”的样子好可爱……』『观月小姐最棒了！』『只要是观月小姐无论怎样我都会抽出时间和您聊天的！』『呜、观月小姐，好喜欢……』
每日都理所应当享受着十六夜的特殊待遇，仅我可听、仅我可见的甜言蜜语和他害羞无措的可爱模样，到现在变成了这样自以为是的不可爱的样子，真是太狡猾了——
『太狡猾了，十六夜槙介……』
心中的话语从唇边悄然滑落，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蹲在花坛边抽泣起来。
正当我把自己闷在臂弯里，伸手摸索着口袋里的纸巾时，始料未及的热度将我悬空的左手包裹。
我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直起身来，看向同样蹲在花坛边的紧握着自己手掌的气质阴沉的男人。
『十六夜先生？——』
我听见自己难以置信的声音，看着手掌原先受伤的骨节处被他轻轻抚摩起来。
『这不是还在泛红吗？』
他低声说，忽然连带着手腕将我拉进他怀里，贴近我耳边。
『并不是没事吧？观月小姐是骗子，大骗子。』男人口气里有一丝埋怨，孩子气地收紧双臂把我抱得更紧。
『十、十六夜先生，你原来还没走吗？』泪意再次温热眼眶，我让自己深深陷进他温暖的怀抱中，希望这一刻能再多停留一会儿。
『我说了会等观月小姐的，那就到死为止都会等着你。』他用比以往低沉数倍的声音在我耳旁说，呼吸声此刻竟几乎听不见。
『不要说那种话……』
我有些不安地回抱住他。
『我说的是真的哦？』十六夜稍松开了我一些好看着我，用拇指抹去我脸上的泪痕，动作中满是依恋，『如果没有观月小姐的话，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将毫无意义，所以在联系不到您的那几个小时内，我是真的很想死。』
『对不起十六夜先——』
『但是现在观月小姐正待在我怀里，所以我又想活着了。』
他紧跟着说，以仿佛能将我的身心融化的热度紧紧搂抱着我，唇角呼出的热气使我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彻底坠入深渊。
『所以啊，请不要总是考虑着别人的事情，为了不让他人担心而逞强。更多地注视着我吧，对我来说，观月小姐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单纯地呼吸，我便能充满希望地在这个世界上多存活一天。』
『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足以让这颗心脏继续跳动下去，为您一人跳动下去。』
『所以——』
我屏息等待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和他。
『只成为我一人的东西吧。』
——什么？
方才温柔禁锢着我的力度突然间变得残酷，疼痛使我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在刚才被强行破坏掉了。
为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好重，动不了了？……
『十六夜先生——』
我本能地张开嘴唇，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周围，却紧跟着被一道手掌型的巨大黑影夺去了一切视听。
黑暗淹没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