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立不安。
我从板凳上站起，把手拂过桌面上的浮灰。过了一会儿，我又重新坐下，沿着桌边绕了一圈。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在做些什么，只是心乱如麻。
时而抬起头，看着百叶窗后空无一物的风景，把胳膊搭在了桌子上。
泪儿，在被抓来这里之前，她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更令人心寒的是，她只是数千位受害者中的其中一位。
“对了，朱砂先生。在说出我的委托之前，我先回答你最想要知道的那件事情吧。”
她轻轻坐起，取下了绑在头发上的发绳。
“那就是，收容成功之后的晶泪室女，会被带去何方。”
的确，这就是我最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先知担忧的看着我，她犹豫着是否要现在就向我告知真相。
“你说吧。我在听。”
拳头反复握紧再松开，锈蚀的铁板上，水滴一滴滴落在地面上。整个房间只有我和她的呼吸，我们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两只下水道里龟缩着的老鼠，商讨着如何在夹缝中苟且生存。
“泪儿，她会怎么样。”
“会被集中【销毁】。”
她也许是不希望这样沉默的气氛生根发芽，也或许是我刻意演出的表情异常平静，在我全然没有做好心理建设的时候，突兀的告知了我真相。
“什么!”
虽然隐约猜到了这个可能，但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泪儿她每天能产生数以千百的纯净能量，她对壬能公司是有价值的，为什么要对她这样?”
我不能理解，就是因为她的秘密被探明，所以才会被这样对待?
他们到底把收容体当成什么了!
“朱砂先生，你冷静一些，你认为晶泪室女清楚她过去的记忆吗?”
自然是……
不可能的。
“泪儿除了知道她有个妹妹，她认为自己一出生就诞生在舱室之中。”
如果她清楚这些，她就绝对无法接受，远离了自己的家乡，被关在一个舱室里，当成动物一般收容。
收容体被删除记忆，篡改常识，收容在笼中，随着替她们编织好的金丝笼子一同腐朽。
“暴力镇压，是一种强制清除收容体记忆的手段。正因如此，未被获得异常物的收容体，才有被收容的可能。”
我当然清楚，如果壬能公司没有镇压的手段，侍女蝶能把底层的员工杀个干干净净。
但为什么仅仅只有【未被获得异常物】的收容体，才有收容的可能？
仿佛猜到我会想不明白一般，先知紧接着解释道。
“因为，对于我们这些被称为【异常】的怪物来言，当代表我们【个性】的异常物赠予对方以后，就等于对另一个人完全敞开了心扉。只要朱砂先生你还活着，那么晶泪室女的记忆就会得到延续，随着你对她的陪伴，她会慢慢成长，属于她的记忆渐渐恢复，她也渐渐变得完整。而一旦当她完全回想起过去的事情，你觉得她还能接受自己被壬能囚禁的现实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也只是加害者的其中一员。”
陪伴她，让孤独的女孩得到照料，我本以为自己是对她伸出援手。
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
我不是她喜爱的大哥哥，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利用她的身体，给人类生产纯净能源！
我只是一只牧羊犬！
等到泪儿想起一切，她还能把我看成那个重要的人吗。
我不自觉双手在空气中抓握，试图留住些什么，但人的手指凭什么留得住风。
指尖由鲜血凝结成疮疤的伤口，嘲笑着被刺破那时我的自作多情。
如果，从一开始就坏的彻底，没有去给泪儿准备那件礼物，忘记那个和她永远不分离的约定，会不会一切变得很好，至少比现在要好......
至少，不会因为欺骗了她感到难过。
“别胡思乱想了，朱砂先生!”
先知跪着从床边一点点爬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捂住鼻子，不让自己因嗅到死亡的气息而干呕出来。
“晶泪室女是需要你的，你难道认为你对她的陪伴就不值一提吗，如果你自认为问心无愧，就不要害怕这样的现实!”
我勉强抬起头，茫然问道。
“先知小姐，换做是你，你又能接受这一切吗?”
“我接受啊，你见过有几只菜市场的鸡会因为抑郁自杀的，不如说我反而很开心呢……饲养我的主人愿意陪我说话。”
是因为她叫先知，才会知晓的这么透彻。
大部分收容体，应该都想不明白吧。
当然，更多的也许也没资格想明白就是了。
“贬低自己来说服我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苦笑着听着先知的回答，头疼不已。
“有人会觉得讽刺，毕竟对于你们来说，到死前才知道喂养自己和杀死自己的人居然是同一个，这是一种欺骗，是一种可悲。可我只觉得满足，被饲养自己的人杀死，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对于我们来说，能够作为家畜活着……已经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了！”
“你只是什么都知道，你才能冠冕堂皇说出这种话，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接受。”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她，朱砂先生！”
先知声音大了起来，她急切的呐喊在狭窄的房间里回荡，挤满了这份空缺。
问她，问泪儿？
锈蚀的金属上，最后一滴液体滴落。
我抬起头，看见先知撕开了她腰间的系带，露出了她裙摆下的模样。
那双腿，我猜也许是被锯断的，因为不会有任何人的髀骨可能只有正常人一半的长度。大腿内侧的骨骼像是被什么钝器旋转着搅碎了一样，碎骨和重新生长的血肉混合在一起，已经伸及到了骨盆。
“活着已经很难了。那我们，应该有做牲畜的权利吧，朱砂先生？”
她把身躯近乎一丝不挂的展露在我的面前，向我坦诚着她的真心。
“在这种情况下，晶泪室女又遇到一个愿意真心陪伴着她的大哥哥，你还能说这份感情不值得珍惜吗？”
那一刻，我明白了先知她们的想法。
像是担心我会感到不适一样，少女又迅速把裙子遮盖了回去，然后露出怀春的娇羞神色来掩盖她的真实情绪。
原来我在她们眼中没那么惹人讨厌。
“你说的对，先知小姐。”
是啊，既然已经做错了，我不能让自己继续被壬能公司蒙蔽下去，我必须行动起来！
或者，和她道歉也可以，总比胡思乱想要来的有用。
我主观的善意，如果能被泪儿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请挺起胸膛来吧，朱砂先生。晶泪室女绝对是爱着你的。比起那些无法沟通的人类，你是唯一的，能够给她带来幸福的人了。哪怕是死在你的手里，她也会幸福快乐下去，因为当她选择赠予你礼物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我不会那么做的。”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是你的选择，你希望怎么对待我们这些家畜都可以。我只告诉你答案，而不能左右你的决定。”
先知，你是这样想的吗。
“你不是家畜，我希望把你当成家人。”
我走上前去，把她抱在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