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藏房间离开,我坐在走廊的边缘。
路过舱室的时候,借助金属反射的光泽,我看见了一双有些发红的双眼。
先知说的话,颠覆了我对壬能公司曾经抱有过的一切好感。
所谓NA级别,并不代表无级别。
Not applicable,无法探明,无法知晓。
一个刚刚从其他世界被挟来的收容体,她的一切都不被人知晓。为了能够弄清楚她的习性,研究她是如何产出纯净能源,是否拥有收容价值。
壬能公司的办法是,通过自身对外界的宣传,将人带入这里,作为探究收容体风险的炮灰。
厄娃倒是愿意补偿员工意外死亡的资金,而且以壬能公司的情况,不如说这点钱对她们而言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但青铜的想法则是掩盖事实。
实际上,一旦外界爆出壬能公司的风险死亡率,那么愿意进来的考察样本就会减少。
总体样本减少,优质样本比例就会降低。
他需要的是像我这样怀着理想和才能的小白鼠,而不是那些对生活已经不抱希望,只想要拿到赔偿,如愿以偿死在这里的人。
而我,也不负众望的替他们挖掘出了晶泪室女和单相思,甚至修订了千蛛姬的风险情报。
青铜现在一定很得意于他的杰作吧,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很铁,要是他不狠下心来,又怎么会选到像我这样高质量的实验样本。
我会让他玩火自焚的。
“镇压单相思......是吗?”
一层的警报还在响着,灯光刮过道路,一圈圈,如同巨人舞动着猩红的镰刀。
单相思的暴动理由,一定和她姐姐有关。
地下大部分是生产中心收纳的异常,偶尔也有分布在各个楼层中的功能区。其中,第四层有安保中心,第五层则是情报中心,然后依次往下分别是培训、财务、纪律监察、后勤、中央枢纽......
先知告诉我,后勤部所在的第九层,就是负责处理已经无法被管理的收容体所在的楼层。
而如所我想的那般,单相思果然去到了这一层。
警报提示说,单相思现在已经出现在了地下八层,而且还在不断往下深入。
那么,我也必须行动。
沿着绿色灯光指示着的应急通道,一层接着一层的向下。壬能公司每一层的间距都非同寻常,这让我感觉走了一层的路,却好像走过了两三层。
没办法,在2级警报下,电梯已经被封锁了。
广播一遍遍喊着请员工逃难,一座座关闭着所有可能造成火灾的设施。
跑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自己至少下了二十多楼,当我经过地下八层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飞了过来,砸在了我的身后。
我抬起头,认出这个人正是之前安保中心的H级员工。叫黄什么来着,是会使用双持电击枪,长了一嘴鲨鱼牙齿的小个子青年。
放眼望过去,楼道里哀号遍野,穿着镇压制服的安保中心员工四仰八叉躺倒在各个角落,鲜血盈满他们的鼻腔,没有几个能正常爬起来的。
只能强行踏过生者和亡者之间,以人类躯体搭建的桥梁,一步步迈进。
“朱砂,你怎么在这里,快去逃难啊!”
一声熟悉的呼唤紧跟着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之前偶遇的墨灰儿。
“你不许掺和这种事情,你会死的!”
我听着楼下如同万兽奔腾般的声响,无视了女人的忠告,一股脑扎了进去。
当我出现在地下第九层的位置时,就看见了里面如蓝色潮水般的人类洪流,他们高举着手里的蓝色宝石,神色肃穆。
那些人,在单相思异常物力量的加持下,再也不会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
成百上千悍不畏死的研究人员,即便她的枪再强,又能做些什么呢?
能活着都算烧高香了。
“我死不了,墨灰儿。该去逃难的是你。”
我叹息一声,汇入了人海。
奥卡姆剃刀,启动。
先知赐予的力量使我仿佛游荡于这个空间的幽灵,再也没有人能触碰我的存在,而我也沿着最短的路径朝着人群中央的单相思挺进。
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观看着人流,我在人群里见到了赤膊男,无眉男,鹰钩鼻,见到了地下一层临近实验室的研究人员,见到了那个在我被提拔到M级别之前祝贺我、夸赞我的蓝姐。
他们握着手里的蓝色宝石,仿佛慢动作一般高举着手臂,像是在溪水逆流而上,划动着,企图游向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子弹点在人们的身上,弹射出黄色的、橙色的、红色的火花,没有一个倒下,他们越过我的身体,朝着我的身后前行,不知疲倦的前行。
他们呐喊着“活着”,反复呐喊着“活下去”,然后这些词语变得古怪,变得扭曲,最后我再也听不懂了。
人们的肩膀紧紧挨着肩膀,面色因怒吼而狰狞,可当我和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却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枪声宛如打在金属板上发出刺耳的尖啸,我听见身后一声声不断响起的枪响,像是煮沸的油锅中跳出的水珠,其中还混杂着墨灰儿的尖叫,一声比一声衰弱。
我转过头,看见他们抓住了墨灰儿的脖子,撕扯着她的裙摆,先前安保中心的那个带着卡宾枪的年长女人赶到,试着把墨灰儿从那些手臂的抓握中解救下来。
但我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
我不确定奥卡姆剃刀能坚持多久,但足够我走到单相思的面前,停止她的暴乱。
本应该这样做的,直到,我在人群的末端,一间无人的房间里,见到了......她。
穿过那扇舱室的门,刺眼的幽蓝色光线扑面而来。巨大的玻璃后,液体浸泡着圆柱罐头里的女孩身体。
噪杂声一瞬间什么给吸了进去,也许是隔着房间,也许是那些喧哗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舱室的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满了裂缝,水流就从那里面往外渗,像是罐头流出的血。
我抚摸着瓷砖地面上架着的控制台,看着一根根红色和绿色的线交织着的设备,没有管理人员在这里,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制的衣架,左边秃了一根露出螺丝,另外两根木架左右伸出手来,在等待着谁的拥抱。
我把指头扫过挂在衣架上的蓝色褶皱长裙,试着把它捧起,但明明感觉抓在了手里,却轻薄的就这样落下。
透明玻璃罐里浸透着的女孩没有了呼吸,那些蓝色的液体渗透进了肌肤,头发和裙摆里,金属连接线成了支撑着她还浮在水面上的最后力量。
那些金属线没有任何的反馈,屏幕上的数据不断报错,孤独的跳动着红色的字体,留下一排排的“Not applicable”无法查明。
“她被销毁了?”
我没有回头,朝着身后的另一个女孩问道。
“他们不敢,他们会听单相思的话。”
哥特女孩一步步朝我走来,轻轻把手放在了我的后背上。
然而,她手心只是穿过了我的身体,然后按在了控制台上。红色的按钮和绿色的线,一个掰下,一个扯断。单相思伸出手贴着玻璃罐头,白色的气体从裂缝里面腾腾吐出,烟雾缭绕宛若仙境。随后,罐内水液开始凝结,收容罐里的泪儿,周身幻化出冰晶封存在了里面。
“大哥哥,你也来救姐姐啦?我就说大哥哥才不会丢下我们不管呢!”
见到了我,她展露出笑颜,一时间让我竟分不清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哥特统领,和面前可爱的邻家女孩,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但转念一想,我又释然了。
看来,不需要阻止了。
单相思,她还是那个单相思。她和她姐姐一样玩心未泯,或许根本就意识不到她做的这些事情对人类会造成怎样的危险吧。
我和泪儿的初见,不也是险些死在女孩的手里吗。
“泪儿她怎么样了。”
“姐姐应该是累了,她需要休息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
先知给我提供的资料上显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泪儿会尝试着自我冰封来寻求自保。
所以,罐头里的那些液体是液氮么。
但看现在的情况,单相思摧毁了收容罐,泪儿成功自我冰封,那么她也就无恙了。
“那些人想要伤害姐姐,所以单相思就把他们全都赶跑了,单相思厉害吧!”
“厉害,真的很厉害。”
如果再晚一点到达,被液氮包裹的泪儿,也许真的会死吧。
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想要和她说的那些话,又该说给谁听呢。
“大哥哥,我们以后要一直一直好好的......好吗?”
单相思撒娇一般朝我伸出小脑袋,抚摸她头发的手抬了一半,又犹豫着收回了。
我是来镇压她的,一旦想起这样的事情,我就没办法原谅自己去触摸她。
“嗯。我们回家......”
奥卡姆剃刀的时效已经到了,我抱起冰冷刺骨的泪儿,走在单相思的前面。
“大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好像泪儿也问过我类似的话。
当时,我说我快死了,一个快死的人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现在再一次的,我也要对她的妹妹说相似的话了。
“单相思,如果我说,我想要你和你的姐姐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回到一层你所在的舱室里,我要对你做这样的事情......你认为我开心的起来吗?”
“唔,单相思不太明白......”
我都忘了,太复杂的事情她不会懂的。
“简单来说,就是我希望你回到72号房间里,继续在里面关着,你接受吗?”
“要是大哥哥你陪我就好,你不在的时候外面那些家伙每天都来求我要礼物,讨厌死了。”
还真的像是先知说的那样,她们......完全就是另一种和我截然不同的思考方式。
就好像数千年前人类社会的奴隶一样,在自我意识没有觉醒前,比较的只是谁少挨几顿打,多吃几顿饭。
陪着她,对她好些,她已经认为是天大的满足了。
“你想要和你姐姐在一起吗?”
我问她。
“想啊,大哥哥。”
那我接下来能做的,就是把她和泪儿收容在一起吧。我想,这样我总归管理的过来吧。
虽然没有一个房间放下两个收容体的先例,不过,镇压单相思以后,哪怕是壬能公司,看明白了我拥有的价值,也该为我破例吧。
虽然,这份力量并不属于我,是来自先知小姐的赐福。
“那么,单相思。和我走吧,我来接你和姐姐回家。”
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礼物,这一次,总该送给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