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保留代号的意义,是为了铭记每一位员工,不希望员工因为危险而死。代码,象征着员工的唯一性。员工朱砂,我并不希望把你像机器人一样同化,把你作为一串冰冷的数据管理。”
浅蓝色的投影,借助所剩无几的电量,投射了一位近乎完美的女性AI形象。
她朝着我微微鞠躬,在鲜血和尸骸遍布的五层台阶上,她成了唯一纯洁的存在。
“我认为,每一个人都无可取代。”
“姓名可以出现巧合,但属于你的员工工号,会记住你的等级,你所在的部门,还有你来到公司的那一天......”
“我并不能知晓你在公司前的过往,可我希望从你来到这里的这天起,将你铭记。所以,我以【那一天】作为你的工号编码,无论未来是生是死,我希望这都是你来过壬能的证据。”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厄娃她到底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的身体没有变成泡沫,青铜也并未如愿以偿的将我杀死。
现在掌控主壬能公司控制中枢系统的,又变回了曾经接待过我的那位AI主管。
青铜,失去权限了。
“说的什么屁话,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任何一场收容体制造的灾难都会造成数以千计的死亡,难道那些人你也要存入数据?”
这份变故,彻底激怒了他。青铜恶狠狠盯着浅蓝色的女性投影,愤怒大吼道。
厄娃无视了青铜的质问,继续说着:
“朱砂,从我采集的数据样本判断,您的主管不在乎员工的生命。可经过我精密的计算、分析,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尊重生命的意义,远远超出瞒报员工死亡信息的价值】。”
“所以,我选择彻底取代那个不够成熟的第一代智能AI【夏娃】,也取消了生产中心主管H-1040010过高的【权限】。”
厄娃转过头来,用她所能表现出来的最丰富的感情,绘声绘色的和我对话。
“并且,我代表壬能公司的人事主管,向所有死去的员工致以敬意。”
“我虽然爱着公司,可我也爱着你们。”
“希望这一天的工作经历能让你感到愉快,员工M-10402024。还有,朱砂先生。”
我慢慢坐下,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呵呵。”
无论是厄娃告诉了我她计算以后得出的结论,还是那个青铜支配着的老旧系统被取代。我从来都没有感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谢谢,扮演的不错,你已经有七成以上像人了。厄娃女士。希望明天我也能一样愉快下去,哈哈。”
青铜他,应该气得不轻吧。
哪怕不看他那张铁青的脸色,我也能大概猜得出来他又多胃疼。
可我目睹了堆满五层和六层之间的尸骸,我又笑不出来了。
泪儿依然还在青铜的手里,而单相思的攻势已经被化解了。
没有那些被她控制的员工们配合,单相思的个体作战能力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幼龄女孩。
“有什么用呢,我依然还是能杀了你。”
青铜把平板砸在地上,丢下泪儿,提着我额前的头发,把他愤怒的脸不加遮掩的送给我看。
单相思也清楚,假如我继续动用她的能力透支身体,就必死无疑,她收回了送给我的宝石。
这次,我是彻底没有反击青主管的能力了。
哪怕妄想用牙齿咬他也不行,脱力的我,就连指头抬起这种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
吐口痰再上路吧。
我试着酝酿了一下,但也只是混着唾液,浇了他一脸鲜血。他淡定的抹去,收紧钳制我的喉咙的手心。
呼吸慢慢卡在喉管里,我的眼睛开始出现幻觉,甚至看到了历史人物的虚影。
白色的发髻,衣冠还算整洁,他的脸略显瘦削,头发稀疏,眼神却囧囧有神。
好像,他是牛顿来着。
然后那个牛顿丢出去一枚石头,刚好落在了青铜的头上。
“屮!”
青铜怒骂一声,被那个古怪的石头打得头破血流,鲜血覆盖了他的双眼,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到一根承重柱的后面,一个帅气逼人的大叔,带着满脸的胡茬,朝我跑了过来。他一手将我甩起,我稳稳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大叔——”
意想不到的救援,在这种时候出现了,我鼻头一酸,把手勾在大叔的脖子上。
陶土另一个手犹豫着,朝着泪儿伸出,我看到他的身体因恐惧微微颤抖,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提着泪儿,把她也带在了身上。
这么久了,他对晶泪室女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除呢。
“我听见广播说你遇到了危险,朱砂,你大叔来的还算及时吧。”
没想到,青铜那则暴露我行踪的广播,居然作茧自缚。
身体开始一起一伏,我知道大叔现在正在迈步向前,他衬衣下的汗水传来一股股酸味,可我这个时候丝毫不觉得反感。
“胡子刮了,帅多了。”
“那是,村里四邻八舍羡慕的俊男,不然你以为大叔是怎么泡到漂亮老婆的。”
他宛如野兽般狂奔,虽然背着我一个成年人,但速度丝毫不减,我们一层层上楼,就连周围的景色都快出了残影。
而这个时候,厄娃提供的广播还帮忙干扰了青铜的判断。
“员工M-1042024重伤,请【七层】员工尽快支援,员工M-1042024重伤,请【八层】员工尽快支援。”
等青铜把眼睛擦亮,万一真的信了广播通知,被厄娃耍的下到八层,恐怕又要大发雷霆吧。
果然,我就知道青铜不会善罢甘休。
当我们到达【三层】的时候,一扇光路照进了我们的面前,那里金铝箔色的机械管口抬起,开始喷溅出大量柔性的银白色流体。那些流体蠕动着,竟然是拼接成了一扇大门。
“该死,怎么会这样!”
大叔的脚步开始放缓,他恐怕也没想到青铜居然利用公司的设备,临时封出来了一道大门。
“大叔,别管它,冲进去,那个大门是立体投影!”
我看着楼梯下方以不可思议速度追来的青铜,当对上了他择人而噬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气疯了,慢上一点大叔都会有危险。
目前看来,青铜有疑似能够防御子弹的某种异常物,用它挡住了张组长的卡宾枪。同时,还有一个能够快速和目标拉近距离的特殊能力,刚才就是用这个迅速摆脱单相思操纵的员工围剿,追上了泪儿。
再加上能够销毁员工的特殊平板,这样算来,他至少收容成功了【三个以上】的收容体。
和他正面冲突的胜算,依然是零。
开玩笑,真的假的,让大叔打青铜?
赢不了一点。
大叔很明显感到犹豫,他的步伐虽然没有放慢,但他盯着前方坚固的金属大门,我分明感觉他心跳快了几拍。
“朱砂,你没有骗大叔吧,公司什么时候有这么逼真的投影设备了?”
“信我,大叔,厄娃都长那么逼真,仿造一个门怎么了!”
我必须要让大叔相信我说的话,用我最自信的语气,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陶土低声念叨着死就死吧,然后冲了出去。
眼前的大门朝我们扑来,视线也随着急剧撕扯的风变得模糊。
想象中的碰撞并没有出现,仿佛是雄鹰敞开翅膀,候鸟回归山林。我们,就这样闷头挺了进去。
泪儿的吊坠焕发生机,大门融化成水,被分解出的光敏树脂和少量的液态合金淅淅沥沥滴下,给我们淋了个从头到脚,我感觉到身下的大叔一个哆嗦,身体都在颤抖。
“朱砂......你骗大叔,大叔会心碎的!”
“你就说这门能不能进嘛。”
“......”
当我们到达二层以后,本该安全了。
然而,当我们走完阶梯,进入二层的平地以后,大叔突然摔倒在地,我和泪儿全都被惯性甩了出去。
怎么回事......
我快速爬到陶土的身边,看着他伏在地上,露出艰难的笑容。
“大叔?”
试探性的朝着他伸手,这一来一回,已经足够青铜追来了。
然后我看见阴影里伸出一根带着硝烟的银色枪管,随后他走出黑暗露出全貌,是捧着卡宾枪追来的青铜。
“耍我?”
我把手放在大叔的肩膀上,那里一个黑洞洞的创口撕开了他的白色T恤,穿透了他的左肺,陶土勉强站了起来,可紧接着,我又听见了三声枪响。
“别......怕。大叔身体好,这点小伤,死不了,把那两个小家伙......带回去......”
他支起身体,握着拳头,佝偻的后背第一次令我感到挺拔,他缓慢的转过身去,手里的石头丢了出去。
“砰、砰、砰、砰、砰、砰。”
六发子弹,射中了他的左手,右手,左脚,右脚,心脏,肺腑。
子弹从那些地方依次洞穿,于是大叔跪在了地上。
“呃啊啊啊——”
我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喊的嘶哑,只剩下空洞的风。
扣动空扳机的声音反复出现,我的耳边只剩下刺耳的蜂鸣,我不记得已经多少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可无论经历过再多,都习惯不了。
青铜拼命喊着“去死”、“去死”这样的话,一边扣动已经没有子弹的扳机,身体前仰着,像一只暴怒的公鸡。
有的时候,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天堂和地狱明明相隔那么远,要从天的另一头绕到地下的另一端。
可为什么就那么一步,有的人就要上天堂;可有的人,就要下地狱?
如果有选择的话,能不能定义天堂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我把掌心的血手印盖在了一个邻近舱门的门把手上,无力垂下。忽然,我看见旁边有间研究人员没来及关闭的舱室,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一个闭目养神的黑发女子,拥抱着她自己身体所拥有着的曼妙曲线。
在她近处的舱室上写着编号。
CA-02-068E。
她是侍女蝶。
陶土的瞳孔开始涣散,紧紧盯着我的青铜也开始给卡宾枪补充子弹。
假如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从一开始大叔他就不要来。
如果我手里掌握的异常物不是这种功能型的,而是和墨灰儿、张组长她们那样拥有作战能力的该有多好。
至少,我不会毫无反击的余地。
“大叔,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做了一个选择。
放出了恶魔。
从今天开始,和过去的自己彻彻底底做个决裂。
趁着青铜更换子弹的间隙,我把手扣在墙面的按钮上,扣动了拉环。
血液滴在地面上,金属拉环应声转动。
大门洞开,里面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宛如呢喃一般,我朝着青铜说道。
“出来吧,侍女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