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蝶缓缓睁开双眼,她提起了放在桌案上的紫色香炉,朝着我飘来。
“是你要委托我来杀死你吗?”她问。
“是我要你杀死他。”
我朝着侍女蝶身后的青铜指了过去,青铜的脸色很显然变了。
“我不杀不想死的人。”
侍女蝶反驳。
“让你杀,你就杀。”泪儿突然冰冷的瞪了一眼侍女蝶,后者露出些许古怪的表情,转身面向了青铜。
“哎,廉价灵魂吃多了是会坏肚子的。”
侍女蝶红唇微张,叹了口气。
下一刻,她抬起双臂,那双仿佛长着数千双眼睛的蝴蝶翅膀优雅展开。
寒冷的杀意让空气凝浊起来,大量的红色蝴蝶朝着青铜铺天盖地的压了过去。
“大叔,你要是体重能轻点,就——好——了。”
我试着抱起陶土,但无论怎么发力也都难以逾越分毫。
肩膀上中过子弹,刺痛感令我条件反射的把手松开,大叔就倒在了我的怀里。
单相思和泪儿也围了过来,但凭借她们两位女孩的力气想要带走我和陶土,显然不太可能。
“把宝石给我。”
我朝着哥特女孩伸出手,示意她再启动一次个性。
“不能的,大哥哥,那样你会死的......”
单相思面色犹豫,陶土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笑了笑。
“朱砂,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不用管我,没事的。”
“给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开足马力的摩托车引擎那样,对一个女孩怒吼,但我感受着陶土大叔生命在一点点流逝的这个过程,我就没办法冷静。
“单相思。给我吧,我死不了的。”
单相思听话了,她把宝石放在了我的手心里。回光反照般,我重新取回了力气,把大叔抗在了肩上。他真的很重,我的后背被压的弯了下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背起了一匹骆驼,腹部和胳膊上伤口再度撕裂,黏糊糊的红色玩意滴在地上,流了一路。
眩晕感一阵阵传来,可能哪怕是单相思的【心流】也支撑不住我的身体了。我看见哥特萝莉赌气的踩了一脚地面,背过身朝着反方向跑去。
她生气了,因为我把自己的命当儿戏,她开始生气了。我曾经以为人类的生命在她们这些收容体面前毫无价值,可当我看到单相思气鼓鼓的神情以后,我就明白,她也开始改变了。
但我不会追上去,也没办法追上去,无论她去做什么,都由她去吧。比起一开始,单相思已经懂事太多了,我相信她能想明白的。
二层的深处,是员工的工楼,中心是二区,左侧和右侧分别是一区和三区。
大叔的房间是安装了医疗泵的,只要把他送到那里,他就得救了。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朱砂小子!”
我听见青铜气急败坏的声音。虽然侍女蝶没办法取走青铜的命,我记得她的个性只对畏惧她的人生效,也就是说她打不了高端局。
但青铜也不是就那么游刃有余应付得了的,侍女蝶手里的提灯推出的香灰,都含有致死成分,那些灵魂漂浮在空中,让青铜狼狈不堪。
眼看我们逃进了工楼,青铜突然把枪朝着我后心举来。
他愤怒的连续开火,却接连打在了空处。
泪儿一只手拽着我的袖口,背对着楼梯往上走,一面催动寒气冻结溅射来的子弹。
“泪儿不会让你死的,大哥哥,你快走吧。”
这最后一枪,也就宣告着他对我们的追击彻底结束,我已经彻底进入了保安室的大门,也进入了二区的最深处。
青铜就是再疯狂,也不可能追击进来,他只能带着怨恨和愤怒就这样滚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等大叔安全了以后,他做过的这些事情,我会一件件和他清算。
正当我这样想时,眼前骤然一黑。
一直闪烁着的警报灯,还有楼道里全部的照明,都熄灭了。
站在1999号大门的门口,借着萤火石墙面的微光,我脱力的把大叔放在地上。
从他脖子上取走工牌,贴在门锁上,但大门果然没有感应。
“砰。”
我一拳拳砸在金属门上,可这该死的电力却不会因为我的意志恢复。
青铜最后那一枪没有打中我,而是毁掉了供能的电站。
就差这么一点点了,明明只是抬起手就能碰到的希望,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熄灭。
长久的安静让我不由得有了不好的预感,我突然蹲下来看着坐在地上的陶土,他垂着头,双眼紧闭。
“大叔,大叔?”
我试着呼唤陶土大叔,却没有回应。
“别喊了,他刚刚走了。”
回答我的,是飘回我身边的侍女蝶。
“大叔。别听她的话,你还活着,你没有死,单相思,再给他一个宝石,至少撑到医疗气雾......”
对啊。单相思,她也不在我身边了。
“你觉得,都停电了。还能给你启动医疗设备吗,哈哈哈,妄想!”
黑暗的大楼外,我听见青铜的狂傲笑声,还有突然沉寂下来的绝望寂静。
我看着面前的铁门,一遍遍幻想把它溶解成液体,但未曾目击过铸造过程的金属,泪儿的异常物无法生效。
也许是看着我匍匐在大门前的狼狈模样。侍女蝶走过来,抬起她的高跟鞋一脚把房门踢碎,可惜门内也依然一片漆黑。
“我坚持个什么劲呢。”
毫无意义的抗争。
一切都结束了。
我要死了,甚至也连累了大叔。
“各位壬能公司员工请注意。这里是厄娃,能源系统运行故障,将启动应急照明预案。重启三级警报,变更收容体逃脱危机等级为最高等级,共有十六名收容体逃脱收容,MF-02-071E、NA-01-020W、CA-01-072E、CA-02-068E、CA-02-043W......出现在二区工楼顶层,请所有员工做好避难准备!”
突然,房间的灯盏呼吸般跳动了一下,于是整座地下城市宛如苏醒的野兽一般,再度焕发生机。
窗户外的哥特女孩踮着脚朝我挥手,我见到十数位陌生的少女奔跑着,正朝着这边赶来。
“大哥哥,我找人帮忙去啦!”
原来,单相思去做的是这个事情啊......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缎带】、【归家鸟】这种CA级别的收容体说放就放,以前让我都觉得有些害怕的MF级【千蛛姬】反倒是在这种场面下显得宛如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应急照明,厄娃还藏了这么一手,呵呵。”
率先赶来的千蛛姬把青铜紧紧网缚在地上,她脱离战场,朝着我们爬来。
灯光点燃新的希望,我把身上唯一的宝石送给了陶土,在我期盼的注视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侍女蝶发出微微叹息,满身疮痍的我和苏醒的陶土在她的力量下被提起,漂浮在半空之中,借着她帮助一路拖到了大叔的床边。
医疗泵,就建在床尾。
这期间,我一直盯着大叔的脸看,他的眼睛是或许真的是睁开的,就那样慈祥的看着我。
我不敢向他发问,也没有向他发问。
没有【心流】的帮助,长期疼痛已经麻木的神经甚至无法告知我眼前看到大叔睁着眼睛的画面的是否还是幻觉。
借助最后残存的电力,我把医疗泵放在了大叔的鼻息之下。
【气压容量:18%】
医疗泵,能用。
“呼吸啊,大叔!”
“呼吸啊,呼吸!”
医疗气雾什么伤都能治好,我当时中枪不也是被大叔从死门关拉回来的吗!
我仿佛看见大叔贪婪的**着绿色的气雾,看到了他的脉搏有力的跳动着,也好像听见了一声声剧烈的心跳。
快呼吸啊,大叔......
【气压容量:18%】
他看着我,用手抚摸我的头发,他告诉我我已经很努力了,他为我感到骄傲。
“大叔,大叔......”
快呼吸啊。
侍女蝶冰冷的手抹去了覆盖在我眼皮上的鲜血,夺走了我手里的医疗泵。
“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小弟弟。他已经死了,我是玩弄生命的好手,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趋待解脱,不要这样纠缠下去了好吗?”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气压容量:18%】
【气压容量:18%】
无论怎么催眠自己,结果也是一成不变。
幻觉就是幻觉,那个眼眶深凹,脸色已经渐渐乌黑的大叔,再也不会醒来了。
直到,大叔把手放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梦到,要去和你大嫂见面了,她骂我脸上都是血,呵呵,说什么都不开心。”
【气压容量:18%】
“朱砂兄弟啊,给大叔洗洗脸好吗?”
“大叔,我这就给你洗!”
我翻箱倒柜的寻找矿泉水,但是恐怕大叔度假那些天,早就已经把那些水用完了,多余的也带走了。
没有水,根本就没有水。
“洗手池,还不能用吗......”
我如梦方醒,冲到洗手池旁,用力拧开有点快要锈蚀的水龙头,我不记得之前是不是这么破旧,但大叔恐怕已经有一年快要没有用上洗手池了。
镜面倒映着我的容貌,和一双几乎睁不开的,被沉重眼皮压迫的双眼。
水龙头拧动了,如果它真如我所期待的那样也好,但现实就是一张烂透了的厕纸,擦不出更光鲜的色彩。
根本就没有水。
“大叔,来水了,来水了......”
我害怕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一边故作欣喜的笑着,我把掌心流出的鲜血胡乱的涂抹在大叔的脸上,我那双染血的视网膜外面,上一秒他大叔还在笑着看着我,下一秒钟又好似闭上了双眼。
“哈哈,最后还是来水了,最后还是来水了!我没有被壬能公司抛弃,她们听见了我说的话......”
“只是这水,好像有点锈了啊......”
【气压容量:18%】
大叔的身体倒在床边,床头被我的眼泪浸染。
我抽搐着,在房间里缩成一团,床单被我撕碎,我就这样用力握着大叔的手,攥得指甲泛白,攥到疼的不能出声,也久久没有放下。
猝不及防的,我听见龙头传来堵塞着的声音,它嘶吼着,先是吐出写褐黄色的水液,最后慢慢变得清澈。
最后,还是来水了......
我看着曾经堵塞了数个月乃至一年都没有走通的管道口,那个银白色金属下流淌着的液体带着哗哗的声响,带着漩涡补充进入水口。
它终究会还是通畅,就在主人离开的那一天。
“大叔,我没有骗你吧......”
我抱住他的身体,放生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