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硝烟散尽了,侍女蝶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喝下大量浓烈的医疗气雾。
【气压容量:18%】
【气压容量:16.2%】
【气压容量:9.5%】
......
【气压容量:0.01%】
“足够了......我死不了......”
我睁不开眼睛,但我只是推拒着侍女蝶纤细的手臂。
身体本能在渴求着气雾,但我却只觉得此刻贪婪的自己是如此可悲。
“你为什么不管陶土大叔?”
我抓住侍女蝶的手腕,嘶哑地问道。
“我不会制止任何一个想死的人。”
“大叔他绝对不可能......他那么努力想要活下去,他怎么可能想死!”
“嘴上会说谎,身体却不会。他的肉体已经开始腐朽,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侍女蝶平淡的语气令我感到怒火中烧。
“你杀不死恶贯满盈的混蛋,你只能让那些弱小的人失去生命。”
“那是对他们的解脱,每一个死在我手里的人,都是笑着离开的。”
我沉默的看着陶土,他那张熟悉的面孔微笑着,永远闭上了。
【侍女蝶】,是以收割灵魂为职责的收容体。
先知给出的信息说,她并非喜爱杀戮,而是让想死却不得如愿的人获得解脱。
所以,侍女蝶每次动乱,她的目的都是让那些在高强度收容工作下失去生的欲望的员工,彻底安眠。
每一个死在侍女蝶手里的员工,身体完整,仿佛做了一场永久的梦。
对员工个人来说,或许真的是解脱吧。
我失神的把背靠在墙根边上,耳边的蜂鸣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我没有资格去指责一个收容体,我只是自责自己还不够强。
“别想了。救他,我就不能救你。”
侍女蝶静静坐在陶土的床上,把她那两条洁白的大腿盘起来,不知道她从哪取出来了一杆烟枪,对着窗口吸了起来。
青烟袅袅。
“如果不是你上衣口袋里的那个金黄色眼睛,你早就死了。是你的灵魂没能查别到你死亡的讯息,所以我才能把你救回。”
她的声音若隐若现,好似飘在半空之上。
“我见过很多人,灵魂和身体合一的,灵魂脱离身体依然活着的......什么样都有。像你这种灵魂带着已经死亡的肉身,而肉体又在不断渴望存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侍女蝶她说了什么,好像已经不太重要了。
头脑停止思考,耳边只剩下侍女蝶和我的对话,还有其他女孩错落的脚步声。
我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此刻只想逃避现在我还活着的事实。
“我能,进来吗?”
门外一个身体上缠着绷带的少女握着拖把,示意我让开些。她脸色苍白的可怕,这让我很快便认出了她,她就是那个我仅仅管理过一天的收容体,MF-02-071E,千蛛姬。
在侍女蝶的搀扶下,我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千蛛姬却走来,她手里捧着一条新毛巾,小心翼翼帮我擦拭去了我脸色的血水。
应急电源用尽,广播是彻底不响了,所以这些收容体才敢肆无忌惮的挤入了大叔的房间。
单相思冒出头来,她身高勉强高过床的高度,这才能让我看见她的小脑袋。
“我让大家都回去了,不过【阿蛛】她好像说想见见你,所以我就没让她走。”
阿蛛,少女阿蛛......
哦,原来这才是千蛛姬的真名。
绷带少女苍白的不自然脸色微微泛红,她眼睛眨动着,看着我,里面闪烁着水润的光泽。
“朱,朱砂先生......我来照顾你......”
我也就任由她去做了。
大概是就这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明白的状态持续了两个小时。
也或许不是两个小时,当然多久都不再重要了。
地下不分黑夜和白天,没有能源就没有人造太阳,时间只是一个存在上的概念。
阿蛛把房间的血拖了干净,侍女蝶抽完了一整袋烟草,单相思抱着我的胳膊,把头贴在我手背上。
我站起身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能说出一句话。
面色恢复的很快,陷入身体的子弹随着肌肤和血肉的愈合从身体里被挤出,我身体健康的让我感到困惑,乃至于我甚至怀疑这副身体究竟是否还属于我。
现在再看向房间时,旧床单已经被阿蛛换掉了。不过桌面上,我吃过的泡面盒子过了好几天还是放在那里。
我把手放在衣柜的左侧,然后拉开,一排洗净的橙色工服挂在上面,其中还有件衣服口袋露在了外面。
我把口袋塞回去,摸出来一张洗的缩水的卫生纸。
衣柜里面的抽屉也很乱。
不走钟的手表,各种型号的充电线,一两本笔记本,早就已经过期的收据,和......
一枚银质纪念硬币。
我把硬币翻面,那里雕刻着日期和两个人的名字。
██&陶土,██年██月██日于██纪念。
麻木的把硬币放进口袋里,这间房子就再也没有更多和大叔有关的东西。
我想,他平日里应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除了胡子不愿意剃掉,大叔的房间却经常打扫。
哪怕,水龙头从来都不流出一滴水,地板却也干干净净。
我看着洗手池里光秃秃的剃须刀把我就应该知道,已经被电动剃须刀淘汰了很多年的普通刀片,买不到也是正常的。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固执的一定要在外界拿到刀片以后,才肯刮掉胡子。
如果从一开始多了解一些他,就好了。
墙面上的血顽皮的像是小朋友留下的涂鸦,我从阿蛛手里接过毛巾,试着擦去那些血渍。
于是,水把白色的墙染成深了几度的浅灰。
“我在做什么呢。”
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才下定了决心。
始作俑者,是青主管。
我得让他陪葬。
泪儿最后回来,她回来以后,告诉我青铜挣脱了阿蛛的网,逃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她问我,人类到底能不能杀。我说,能杀,但是留给我来杀。
这样真的好吗?
我问我自己。
“壬能公司,熟悉的以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反正,我的身边,还有她们......
女孩们回到了各自的舱室,能源重新恢复供应。
于是,在下一个晚上,系统重新恢复了供电。
壬能公司,再度运转了起来。
除了恢复了基础的人造光能和灯光照明以外,其他功能一概没有启动。
厄娃仍然沉睡在黑暗之中,系统警报也没有一点点反应。
我以为决策中心会想方设法找到我,但事实证明我只是这样简单度过了三天。
陶土的身体被侍女蝶替我送去了后勤部,后勤部的部长压抑着恐惧,在我的组织下开始安排人清理楼道里堆积的尸骸。
而这几天,青铜一直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没有出来。
到了第四天,壬能公司开始恢复生产,陆陆续续有人上班,好像一切又恢复成往日的光景一样。
当我路过餐厅的时候,一个戴着贝雷帽的中年女人拦住了我。
“礼物送给未婚妻了吗,她怎么讲?”
我那个时候没有听懂,甚至都忘记了面前带着贝雷帽的女人是教我制作衣服的裁缝阿姨。
直到她提及关于泪儿的一些身高特征,我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仇恨已经慢慢蒙蔽了我的双眼,这是才意识到,到底还是忘记了要珍惜内心深处最美好的东西。
我和裁缝阿姨谈了很多,我把陶土的故事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她,当然我隐瞒了关于收容体的真相,只说大叔被一个坏人开枪杀死了。
说完以后,我痛快了很多,当天,我就决定先去和泪儿见面。
历史依然还在不断重复上演,因为无人管理,侍女蝶在下午的时候再度逃脱收容。
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我改变了去见泪儿的计划,带着墨灰儿留下的遗物,温彻斯特M189,去和侍女蝶静下心来好好谈谈。
等我把她逼到墙角以后,她才肯对我说实话。
据她所说,她本来是打算去后勤部缅怀逝者灵魂的。
然后被其他员工狠狠地讨厌了,那些人对她开枪,于是侍女蝶一没忍住......
又埋葬了一批活生生的人。
她在南侧的楼道口被我一路押送回二层,走到一半,她看着我的双眼,突然问道。
“朱砂,那些人都心怀死志,我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为什么他们还要责怪我?”
她的那句话,让我明白了很多。
我也总算搞清楚了,侍女蝶每一次被镇压以后失去记忆,也依然会在第二年开始屠杀员工的原因。
这和她的记忆毫无关系,她只是遵循着个性行动。
“你可能不明白人类。也许当下的生活糟糕透顶,这使他们产生了放弃希望,回归死亡的想法......”
“可人类并不是无时无刻都在追求死亡,他们渴望的是更好的活着,而不是单纯寻求一个解脱。”
“你杀死了当下那个渴望死亡的人,也同样就毁掉了未来他们渴望活下去的可能。”
“侍女蝶,你再看看我,我现在想死了,你就会杀死我吗?”
“试着对我启动能力吧。”
那是第一次,我见到有收容体背对着我逃跑。
她狼狈的丢下了手里的提灯,盘好的头发也散乱的搭在肩膀上。
我也不想责怪她,我只是想如果当时我能想通这点,是不是还有机会救下更多的人。
是不是,还有机会救下陶土。
我看着道路两旁安详入睡,那些倒在地上的员工们,侍女蝶已经被我逼到了死角。
那些员工,可能只是因为当下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就被这个不太成熟的死神无情收割。
“我有点担心以后会管不住你,所以,侍女蝶......”
望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我摊开右手,伸向了她的面前。
“把你的异常物给我。”
下一刻,她飞了过来,红唇轻轻开合,咬在了我的肩膀之上。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