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那天还是到来了。
管理镇压了两场CA级收容体事故的我，正式得到了决策中心的通知。
那天，我参加了一场秘密会议，他们邀请我单独进入了一间小屋。
在那个房间里，正式向我递出了橄榄枝。
面朝着墙壁，我看见十二面屏幕里有十二张面孔，他们应该就是壬能公司的头脑们，掌握着如今的壬能，也通过监控，洞察着整个公司发生着的一切。
先是在会议中肯定了我的能力和表现，最后直入主题。
他们说，在壬能公司的最深处，隐藏着壬能全部的秘密。
而我，有资格成为其中一位决策者，作为第十三人提拔进控制中心，加入共同大脑，担任管理中枢的一员。
我可以不用承担和收容体接触而面临可能的死亡风险，并同时享有任何一位H级别管理者应有的权利。
但我拒绝了。
因为，我等待着的，是他们给出的另一个方案。
“既然你热衷于生产中心的工作，那么也好。”
“你就作为新任的部门主管，管理生产中心吧。”
取代主管的方法没有人教我，也无需教我。
因为，在决策中枢的人看来，只需要新的主管能够给壬能公司带来更大的利益，那么一切都不用废话。
伦理道德、法制规矩、决策方针都不重要。
我是卑劣，是善良，是暴戾还是乖张，怎样都好。
最重要的是，我足够“有价值”。
主管如果无法提供价值，那就更换另一个更有价值的主管就好，这就是决策中心的判断方式。
这如同树的枝干一般逐级下达的结构，就是壬能公司的全部了。
“感谢公司对我的栽培，我一定尽我所能为公司效力。”
屏幕关闭，我退出了房间。
按照先知说的那样，既然不打算把收容体的她们当作家畜对待，那就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生活吧。
我只需要做好牧羊犬，牧场里的羊羔们，就都会开心的。
我戴上了新的工牌，H-1042024，离开了决策中枢。
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直接找到了单相思。
哥特女孩正在她的舱室里唱着歌，也饶有兴致的观看着投影。我留意到里面播放着的成年人才爱看的电视节目，讲的是两代人之间的家族隔阂和爱恨情仇。见我来了，单相思立马不看了，扑了过来，想要一个抱抱。
我打开玻璃隔间，进房间和她拥抱。
“今天，大哥哥是不是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
察觉到我情绪带着些低压，单相思语气里夹杂着担心。
“嗯，我不危险，不过有人要危险了。”
除了侍女蝶的异常物，千蛛姬的异常物昨天也正式收入了我的管理之下。
如今，得到了继任主管许可的我，将会在今晚正式和青铜发起挑战。
“借你的礼物一用。”
小女孩的腻歪总是不够，单相思足足抱了我半个小时才肯和我分开。我把放在桌子上的蓝色宝石握在手里，和她挥手告别。
生产中心工作间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提着公文包的研究人员行色匆匆从我身边离开。
随着离开的人越来越多，这里也就越来越黑，我渐渐明白原来从来都没有什么白天和黑夜，关灯的人多了，也就成了黑夜，可如果还有一盏灯亮起，那属于他的白天就永远不会熄灭。
我逆着人流穿行，走入黑暗。
渐渐地，这一层楼就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女人。
穿着制服，仪态高雅的厄娃站在走廊的那头，微微鞠躬，我仿佛看见了她的口型。
她一定是想要对我说：
“希望这一天的工作经历能让你感到愉快，员工H-10402024。”
谢谢了，厄娃。
结束了今天一天的工作，我到了后勤部，进入了档案室。在陶土的个人藏品前，我点下了一束檀香。
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属于他的工牌。
“大叔，我来看你了。”
档案不会说话，逝去的人只留下属于他的数据，证明他的存在。
和那些试探出收容体特征的杰出员工不同，大叔的履历上干干净净。除了成功收容的那颗石头，没有贡献任何一场有价值的工作。
可他是我心中，最伟大的同事。
漫步在壬能公司的廊道里，和往日还是一样的光景。
承重柱不再让我感到高不可攀，头顶的天花板也显得狭窄。
收容舱看起来都很迷你，里面被水银和铅遮掩容貌的收容体乖巧的在她们的舱室熟睡。
给千蛛姬喂食，又安抚了一下见到我就闹别扭的侍女蝶，等到生产部中心的最后一盏灯彻底熄灭以后，我在一层走廊的最里面那间办公室的门口，等到了我想见的人。
“青铜，我在找你。”我说。
他默默把平板打开，灯光照射着他憔悴的脸。
那个宛如鹰隼般精干的老人已经不在了，从他失去了主管身份以后，他就变成了多余的人。
其实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可以多余，每个人也都不多余。
只是当你做出选择以后，都需要为自己错过的那些事情付出代价。
青铜退回了他的办公室，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地方。
他只是站在门口，远离了那座原本属于他的真皮沙发。房间里好闻的气味已经不再，香熏盒好几天没人清理了。
“把礼物收下。”
单相思的宝石被丢在桌子上，蓝光微微消散，我背对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怎么，你不怕我杀了你？”
单相思赐予的【心流】能够免疫外界所有的伤害，而青铜也应该清楚这一点。
看到我身上的心流效果消失，青铜牙缝里吐出一丝讥讽。我听见他细细簌簌捣鼓着些什么，直到最后一声金属上膛的声响完美落入我的耳中，我总算是笑了。
“我怕你死的太快，所以礼物你可要拿好了。”
我游刃有余的态度令他变得暴躁，他一把从桌面上夺过那颗蓝宝石，然后开始声嘶力竭的咆哮，在狭窄的办公室中开火。
“别以为决策中心给你了权力，我就能够仍由你拿捏了，只要你死在这里，主管的身份依然还是我青铜的！”
枪声响起的时候，我的身体变得透明，无态无形。
子弹在房间里四处跳跃，弹壳从枪膛里弹出，弹射到他的身上，溅起点滴火花，他的脸色分明变得铁青起来。
“【奥卡姆剃刀】，无需必要，勿增实体。这招是一个甘愿被束缚的少女身上得到的，可我不认为她应该作为一个漂泊的幽灵存在。”
我提前结束了奥卡姆剃刀的功能，从幽暗中显身。随后揪住青铜的领口，把他的脑袋砸在桌角上。
蓝光闪烁，他显然也无视了这一次的冲击。
一再陷入被动，青铜面孔如遒札的树根，拧成一团。
我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单相思的能力发挥作用，青铜并没有受到伤害。
这，就是对他最好的侮辱。
他迅速挥开手，但我只是后退半步，坐在了沙发上，就轻描淡写躲避过了他的反击。
“你是在羞辱我吗？”
“我是在尊敬你，我想看看你全力以赴的模样，前主管。”
那天的我认为，他还有至少两种异常物，一个拉近距离，另一个规避子弹，但确切的功能我就不知道了。
但我现在猜测，应该是同一种异常物。
是【反馈环】。
在先知给我提供的某个收容体档案中记载了这份异常物的力量。
即，【改变事物的正负关系】。
正极提供给负极，得出的结果最后再反馈给正极，如果按照这种思路来判断，那么当时青铜原地不动任由我们逃跑的理由也就明朗了。
我们距离他‘越来越远’，视为【正极】。相反的【负极】就是他距离我们‘越来越近’。
正负极改变，他自然也就追了上来。
同理，张组长卡宾枪的‘子弹射向他’，改变正负关系以后，就变成了‘子弹还给张组长’。
但这种因果并不是无时无刻都能订正的，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
要事先算明对方的意图，精确的给出正负极关系，才能启动反馈环的异常。
如今，失去理智的青铜，还能判断我到底要怎么对待他吗？
“来啊，你不是想要杀死我吗，你不是要给你那个死了的大叔报仇吗，对我出手啊！”
他试图激怒我，但我只是冷笑了一声。
“【反馈环】，能反馈物理的特性吗？”
青铜听见我准确喊出了他异常物的名字，惊恐的神情再也掩盖不住。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踢了一脚，把一个箱子送到了他的脚下。
这是什么......
他想开口，下一瞬间箱子里吐出大量白色的雾气，青铜发出尖叫，大量的蓝色光芒从他的身边绽放，这意味着单相思保护庇佑的功效在无数次的发动。
他不得不恐惧，因为一旦心流结束，刚才受到的伤害，顷刻间就会让他死亡。
“别怕，干冰而已，干冰升华。”
融化的干冰能够瞬间吸收大量温度，人体是绝不可能能够承受这种低温冻伤造成的影响。
他慌不择路的启动反馈环，试图把那些气化的干冰重新恢复成晶体。
但他恐怕忘记了，我拥有的第一个异常物，是泪儿赠予我的吊坠。
作用是，将在我面前凝固的物质【还原】。
干冰生成的白雾在天空腾跃着，撕咬着，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时而变成白色的颗粒，时而又气化成雾。
极端温度的反复变化，就连桌面也为止冻裂，崩碎成裂片四溅。青铜自知必死无疑，停下他的挣扎。
他清楚，心流一旦结束，等待他的下场就是和这面桌子类似，冻成齑粉。
“我输在哪里了？”
他跪下来，喃喃自语。
“当你决定用价值衡量一切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你默认接受了这场弱肉强食的法则，自然也就要做好被狩猎的心理准备。”
“你现在，已经没有价值了。”
我捏着口袋里侍女蝶的异常物，唏嘘不已。
我知道，只要启动【真空】的能力，青铜就会顷刻间陷入安眠。
侍女蝶的异常物会杀死多余的人，壬能公司也不需要第二个主管。
甚至，我最后的底牌，千蛛姬的异常物，都还没有动用。
“自裁吧，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尊严了。”
直到我走到门外，我又听见一声枪响，子弹贯穿了我的心脏，我叹息一口气，最终启动了千蛛姬的能力。
“你到现在还以为，我会毫无防备的把后背留给你吗，青铜前辈？”
我回过头，冷漠的注视着他。
而我中弹以后，身体没有流出一滴血，行动也没有半点迟缓。
子弹，就好像被吞入大海一般毫无波澜。
青铜的眼神彻底陷入绝望，他颤抖着问道。
“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异常物，你几天前还不是这样的......是不是壬能公司给了你什么好处，那些该死的决策者从一开始就想替代掉我，是不是！”
我当然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督促着他快些朝我开枪。
“继续。”
“怪物，怪物，去死啊！”
五发子弹射入我的身体，但古怪异样的全部消失殆尽。
“继续。”
“砰砰砰砰砰。”
“继续。”
“......”
青铜不信邪的继续填充弹匣，反复朝着我射击，可我的身体，依旧完好无损。
直到打空了子弹，他崩溃的跪在地上。
他手中握着的蓝色宝石似乎终于支撑到了极限，和他的身体一同破碎，炸成一团蓝色的冰晶。
“千蛛姬的异常物，我居然能面无表情的去赌......我是不是也快要变成疯子了？”
我苦笑着看着面前的光景，摇了摇头，把手插在口袋里。
阿蛛赠予我的异常物，能力为【骨骼系统】：
只要试图杀死我的人【不认为】我死了，我就能存活。
我收走了青铜掉落在地上的异常物，一枚胸针和一张平板。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青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