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上了这种感觉的黑羊，再也没有偷走别人的东西。
但除了放牧，她什么也不会，而且城市里到处都是通缉她的人，想要谋生更是难上加难。
有一天，黑羊饿昏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这也是难免的，在草原上，跑不快的马就会被狼追上，吃掉。迷失方向的羊，脱离了队伍就无法保全自身。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可再次醒来时却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
“好点了？
在她的窗前，是一位穿着青色皮裙的少女。那位少女手里捧着一颗烧得滚烫的土豆，她把土豆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朝着黑羊露出一个稍显憨厚的笑。
后来黑羊知道，救了她一命的少女名叫豆子，是个脑筋不太灵光的孤儿。家里父母死得早，她的婆婆嫌弃她这个负担，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少女豆子的日子过得很拮据，可还是费尽心思照顾她这么一位陌生人，黑羊觉得自己似乎又对城市里的人们多了些了解。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缓缓爬上了黑羊的床榻。她迷糊地睁开眼，耳边是豆子在厨房捣腾午饭的声音，不知不觉她已经睡到了晌午。
滚烫的柴火棍从炉灶里伸进去，又捣出来，冒出点点火星。
锅里煮着一锅开水，里面放着几颗玉米，还有一小罐咸菜。
“每天都是这样的生活啊......豆子，我能帮上什么吗？”
“替我去井里打口水吧。”
黑羊走了，她看着房间地上铺着的土豆和玉米，这就是豆子家里全部的食材。
早期的新鲜感已经没了，自从黑羊了解到这种生活叫做贫瘠以后，她就为豆子感到不平。
豆子没有属于她的田地，而她家门口仅剩不多的土地根本没办法供养黑羊和她两个人，但那位有些痴傻的女孩从来都没有说过这种事情。
黑羊咬了咬嘴唇，朝着远方跑去。
午时，她胯下骑着一头黑色的小猪，露出些笑容。
“豆子，我回来咯，你快看——”
当她带着“战利品”回家见了豆子。豆子一见到那头小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些悲伤神色。
“黑羊......你从哪带来的，快点把它还回去。”
“为什么呢，那家养了至少七十多头猪，我只是带回来一只而已，这也不行吗？”
黑羊忍不住问她。
豆子摇了摇头，“我虽然不聪明，可我也知道，我家的玉米和土豆都是我悉心栽种的，供养了七十多头猪的那户人家到底有多辛苦，我知道，所以才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黑羊想要反驳，因为她放牧的那些羔羊，又何尝不是她努力付出的结果？
她丝毫没有负担，因为这就是一场交易，大家谁都一样。
可最后，看着豆子的神色，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不怪你，黑羊。一般人如果偷东西，一定会借口说自己没偷，那是他们捡来的，是堂堂正正的。可是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错，你觉得偷窃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对你来说，不偷窃的我们，才是做错的人对吧......”
她微笑着，朝着黑羊递过来一株幼苗。
“雨天到了，你也来试试播种吧。”
“我知道黑羊你想对我好，那就来和我一起劳作吧。”
“也许，当你看到你培养的种子发芽，破土而出，长成丰收的果实时，你也能改变吧......”
黑羊接过来一看，那是一株麦芽。
等她再一眨眼，手中的麦芽长成了麦穗，随着风，化成金色的波浪。
数个月后，第一次丰收。
黑羊，融入了这个世界，她和其他城市里的人类再无区别。
豆子骑在她的后背上，黑羊带着她在院落里奔跑，玩累了，她们躺下，在提灯的微光下面对面说着悄悄话。
这样的岁月，或许会迎来结束的那一天，黑羊看着豆子闭上眼睛的侧脸，不由得想到。
她终究属于草原，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但至少，这段经历，她会记得，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些艰难日子里，遇到的一位叫做豆子的痴傻女孩。
“睡吧，黑羊......要走的话，记得告诉我呀。”
“我会给你准备香香的米饭，再去邻居家换一些香肠，做最好的告别。”
雨是凌晨的时候开始下的。
天色很黑，很暗。
雷电开始酝酿，她缓缓从黑暗中睁开双眼。
那一天，雨一直未停，雨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把她和房间里呼吸停滞的豆子关在了一起。
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黑羊一人。
房间里很凌乱，角落堆积着的玉米和土豆一夜之间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泥土和残渣。
竹筐呢？竹筐里装着的，是这几个月来，黑羊和豆子一起种下的小麦。
她找遍了狭窄的房间，从灶台上留下的两道划痕上，猜到了小麦的动向。
“被偷了。”
她说。
黑羊追着痕迹，一直追到了门口，豆子伏在地上，一只手越过身体，已经出了门。暴雨把雨点打在她的手臂上，而女孩的手心，似乎正死死抓着些什么。
“没有了，黑羊。都没有了......”
豆子手臂上分布着几块淤青，黑羊费了老大劲才把她紧握着的手指抠出来。她掌心已经僵硬，掰开以后，才看到指缝里还留着几根被水打过的玉米须。
黑羊被偷走过很多次东西，她也偷走过很多次别人的东西，但这一次她比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愤怒。
豆子慢慢站了起来，朝着房间里走去，黑羊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
以前她可以告诉豆子，告诉她，被偷了，没关系。我会替你偷回来，他们可以拿走我们的，可我们也可以拿走他们的。
但现在，黑羊只觉得恶心，她脚步有些摇晃，身后的雷暴一阵阵闪烁，让她的面孔朦胧不清。她反应慢了一拍，可就是这一拍，成了她和豆子的最后一面。
豆子是自杀的，但她怎么死的，为什么死了，黑羊全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豆子的身体躺在空无一物的灶台旁边，鲜血在土砖搭建的一脚上滴落。
黑羊抱着她的身体，聆听着房间外不断渗透进她耳中的雨声。
告别的这一天还是来临了。
她厌倦了在城市里的生活，黑羊，决定回到部落。
......
先知稍微停下了些讲述，而我的注意力也从故事里慢慢回到现实。
“把灯打开吧。”故事外的黑羊说道。
泪儿微微点头，于是控制室的光线稍微恢复，我们不再仅仅只能借助黑羊手里提灯的那点光亮。
等她把房间里的照明启动以后，我看见了一房间的怪物。
那些本该是维护壬能公司运作的研究人员，都在黑暗中昏睡，随着灯光点亮，他们慢慢苏醒，代表着双手双腿的粗壮触手蠕动着，缓慢而不情愿地按在控制台上。
那是工作了十数年养成的习惯，成了一种条件反射的本能。
“朱砂先生，你......”
先知刚想说些什么，但我露出的厌恶神情似乎有些吓到了她，她抬起手，在我的视线前晃了晃，红唇开合，小声问道。
“安心，壬能公司的研究人员都活得好好的，灯亮了就会起来工作，灯光熄灭他们就会陷入沉眠，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
是的，我也是这样的生物，这种令人作呕的生物。我只是在这群怪物里，拥有了一张并不算太奇葩的容貌，但这依然无法改变我是怪物的本质。
“只是，朱砂先生，黑羊的故事后半段你应该猜到了，女贵族改变了草原的观念，等黑羊回到草原以后，她理所应当认为如此的观念，大不如前了。”
【偷窃】，已经不再被视为【正常】了。
“所以，朱砂先生。”
先知吞了口唾液，悄悄问我。
“和黑羊当初面临的抉择一样，偷窃和不偷窃分别代表着两种世界观念所引导的价值体系。而站在两个世界，都不能被容忍地存在，我们将它称之为【黑羊】。在做出最后的抉择之前，你希望如何解答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问。
“你认为“朱砂先生”，究竟应该属于【人类】，还是属于【怪物】？”
她答。
